夜深了。茫茫的夜,茫茫的未知。叶晓棠其实享受这种苍茫而未知的感觉。她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坐晚上的火车,她爱上车在茫茫黑夜里运行的感觉,她甚至常常想,不妨就这样运行下去,她永远是过客,她没有终点。
最后还是睡着了,可是很早醒。天刚蒙蒙亮,脑袋是那种绷根弦般的清醒。叶晓棠跳起来洗漱,今天她要找工作的!
在外面吃了碗豆腐脑,叶晓棠钻进网吧,先在网上弄简历投着试试吧,中华英才,51job,智联招聘,北京人才,大面积撒网,小面积捕鱼,爱行不行碰碰运气。
填了三种工作,教师(没初高中的教学经验),编辑(没有相关的工作经历),文员(好像年纪大了点)。
叶晓棠尽力把自己的简历做得堂皇又真实些,撒谎吹牛她不会,可是实话实说又等于白费。她就这样斟酌来斟酌去,走了两个小时的钢丝,才把简历做好,其中“具有良好的写作能力和与人沟通能力”
这短短的一句话,她就徘徊在“良好”
和“较好”
这两个词之间整整五六分钟。
等她从网吧出来,已经下午三点钟了,她饿得前心贴后背,网吧的光线和空气不够好,出来一见白花花的太阳光,她直以为是自己穿越了,看着一辆辆汽车也有点恍若隔世。
她在家小店吃了碗馄饨,在回旅馆的街上,看见一个满脸风霜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花袄,推着车在路口卖水果。叶晓棠颇生英雄沦落天涯之感,何况自己平时又爱吃水果,现在也是极度缺水,于是慷慨解囊,买了三斤苹果回去。
进了旅店觉得奇怪,怎么房屋中介不给自己打电话啊,拿出手机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叶晓棠翻出充电器充电,开机,有条短信邀请自己看房子,她看了下表,三点五十六分,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问现在看房来不来得及。
中介那边打电话问房东,回电说可以。
于是挤公交,坐地铁,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到达约定地点,等了二十分钟,中介来了,一位西服革履的小伙子,姐长姐短地带叶晓棠看房子。
房东是位四十多岁的瘦高女人,北京当地人,眼神中戴着房东特有的精明和挑剔。那是套三室一厅两卫一厨的大房子,但是客厅重新又被隔成了两小间,其他的房子都住上了人,只有最小的那间,除了一张床,就只能放一张小桌子,大概四平方米。
价钱便宜,每月850,这房子离地铁不远,这是个致命的优点。叶晓棠也没心情挑剔,直接拍板,房东冷不丁来一句,“我这房子最少签半年。”
叶晓棠怔住,看中介,中介同样无辜地看她。叶晓棠苦笑,半年,好像,有点长。
她笑了一下,“逐月付还是一起付?”
“一起付!”
房东理直气壮没得商量,说这话的时候竟然皱起了眉。
“那就算了!”
叶晓棠转身就走,她突然厌恶那女人的嘴脸,北京房子贵,有房子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别出租自己住啊!
叶晓棠走得急,中介没来得及跟上,她出了门便开着门等中介出来,不想楼道一阵风,把那门“砰”
一声关上了!
这下房东不干了,打开门指着叶晓棠叫道,“你不租说不租的,摔什么门啊!”
叶晓棠插着兜昂着头,盯着房东没言语。房东一下子叫唤起来,“你摔门你还有理啦!”
叶晓棠哼笑了一声,“你哪眼看见我摔门啦!”
房东走近几步差点扑过来,叫道,“没摔门这门自己摔上的?见了鬼啦!”
中介忙在中间拦着,劝道,“姐!姐!别生气,都消消气,消消气!”
房东正想和中介说什么,又是一阵风,门“砰”
一声关上,把三个人都关在外面。
房东瞠目。这女人没带钥匙,叶晓棠“噗”
一声笑了,扬长下楼而去。
回去的时候赶上下班晚高峰,地铁入口接踵摩肩,想来去匆匆也走不快,每个人既疲惫又冷漠,都跟着人流往前赶。
叶晓棠排在长长的队伍后等车,地铁呼啸着震撼而来,这不是换乘站,没几个人下车,却是一窝蜂往前挤。鸣笛声响起,可是人多关不上门,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非常卖力地尽职尽责地把卡在门口的乘客往里推,伴随着低呼声,门关上,地铁摇晃了两下,缓缓开动。
叶晓棠低头又抬头,在人群里对自己淡淡笑。这就是生活,人应该享受生活,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
拖着一身疲惫钻进旅馆的被子。这下好了,不用疑神疑鬼胡思乱想了,这被子是自己昨天盖的,知道昨天就好,不必追究更加遥远的过去。
屋里住进了人,她们打了声招呼,那是位胖乎乎半白头发的阿姨,睡得早,不到九点,就传来了很大的呼噜声。
叶晓棠躺在床上眼眶湿润了。妈妈也打呼噜,妈妈,也白头发。
她照旧睡不着,听着耳边响亮而有规律的呼噜声,外面过来过往的车灯,有一瞬间,让整个房间变得斑驳。
未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叶晓棠躺在黑暗里想。如夜色浸染在周围,似乎在召唤指引,可是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但是机会很快来了。叶晓棠第二天在一位唠唠叨叨的老太太手里租到了房子,那房子略远些,800每月。房东老太太个子很矮,满脸愁苦,总是叨叨咕咕的,也不像是个善茬,幸亏同意租三个月。
叶晓棠交了钱拿着钥匙出来,心里想,是不是房东都得这样子,我做了房东,是不是也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