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干脆把单子塞到她手里:“病人现在需要做一些检查,你们要不先去交个钱。”
说完又回到了那扇大门后面,咣当一关。
孙蔷没辙,只能巴巴地跑去缴费,来回跑了几趟,一肚子火,回来看见乔小雯干坐着,更加心烦,赶她去外面问问,病人家属到底来了没有,听民警说是刚联系上,正往这赶。
乔小雯只能听话地出去,在急诊门口张望许久,果然看见远远驶来一辆出租车。车刚停稳,就从里面急匆匆下来两个人,抓着保安就问,刚才有没有一个车祸送来的。
乔小雯怔怔望着他们,觉得命运这东西实在玄妙,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会碰见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陈嘉良……”
她喊了一声,对方听见了,飞快朝她这边转过头。
二人目光相接,沉默片刻,彼此眼中都有惊讶,随后意会过来,面色都变得凝重。
“怎么回事?”
陈嘉良朝她走过来,站在面前,神情疲惫又焦急。
乔小雯简单复述了一遍,刻意抹去了父母要她“走后门”
这段。
陈嘉良拧着眉头听完,思考许久,没着急说什么,只是让她先在这别动,随后转身回到梁春元身边,低头跟她交代着什么。
梁春元先是迷茫,而后震惊,目光越过人群去找乔小雯。
乔小雯局促不安,捏着上衣下摆,朝她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她预感到,接下来的情况会十分复杂,一面是无责任的女方家属,一面是躺在里头还没脱离危险的血亲,乔小雯吃不准,陈嘉良到底会站哪头。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进去,孙蔷明显一愣:“这是……?”
陈嘉良赶在乔小雯开口之前,先一步做了介绍:“阿姨,这是我妈,里面受伤的是我爸。”
他谨慎规避了一些字眼,绝口不提“车祸”
“肇事”
之类的词。
“医生说现在就是血压不太稳,不方便马上手术,等体征稳定了会马上联系的,前期费用我们都先交了,毕竟是撞在我们家车上的。”
孙蔷瞧着梁春元年纪也大了,当着一个面善的老妇人的面,也不好意思再发难,加上看到陈嘉良也在场,心中难免有所顾忌。
本来想着陈嘉良也在交警队,多少有点关系,能走走门路,现在倒好,人家就是伤者家属,万一想难为一下他们,报一报先前的私仇,他们还真没地方说理去。
孙蔷这才后悔,难怪都说要与人为善,不要随便结仇,这报应不就来了?
好在陈嘉良看上去情绪较为平静,丝毫没有要难为他们的意思,甚至没心思和他们搭话,就带着梁春元去找护士,接着就是一系列流程的听医嘱和签字。
抢救室大门紧闭,连家属都不能轻易进去探视,梁春元趁着大门开关的间隙,从门缝往里张望了一眼,看见了躺在对面病床上的丈夫。
昨天她彻底摊牌,表达了自己要离婚的决心,年迈的丈夫仍是不能接受,在家砸碎了几个花瓶和碗,就摔门离去。
梁春元连追出去问他去哪的冲动都没有了,她只觉得疲惫,坐在家里心如死灰,过了会竟然困了,便回到房间睡下。
这一觉睡得极好,是久违的深长睡眠,她早晨起来依旧不见丈夫身影。梁春元去买菜的时候,听邻居说,昨天见他在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醒了又找人打牌去了。
现在听见这些,梁春元已经心如止水了,只淡淡地说了声:“是嘛。”
就走了。
她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每天要做许多事,要做饭打扫卫生,要关心陈熙熙的学业,要担心儿子的婚姻事业身体健康……比起这些来,一个彻夜未归的赌鬼,属实是没那么要紧。
但梁春元其实一点都不恨他,甚至连讨厌的情绪都很稀薄,面对这个朝夕相处几十年的男人,她早就疲了,没有一点感觉。大概是大儿子的离世和家庭的变故,透支了她毕生的情感,才让她对着病床上这个一动不动,插着管子的人无动于衷。
陈嘉良独自忙碌,他也没指望梁春元能帮上太多忙,只让乔小雯帮忙照看好她,就急急跟着医生们,推着老父亲去了手术室。
梁春元坐在那,旁边就是孙蔷,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
“小陈妈妈,这真的是一场意外,毕竟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我们家的车在前头,怎么也不可能撞到人是不是?”
孙蔷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由她出面交涉是最妥当的。她设想了梁春元会有的几种反应,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他们家要攀咬追责,那撕破脸也无妨,反正她也压根不看好这对小年轻,闹翻了倒还清净。
但梁春元出奇的善解人意,她朝孙蔷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用皱巴巴的手轻轻握住她,低声道:“小雯妈妈,这事不怪你们,我也听小雯说了事情的经过,虽然没录像,但我相信你们的人品,必定是不会在这种事上害我们的。小雯是嘉良喜欢的女孩子,那你们家就跟我们有缘分,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善缘,人跟人相识一场不容易,能情投意合更是难上加难,我们都应该庆幸,他们是互相喜欢的一对,是不是?”
梁春元这番话说得实在妙,温温柔柔,一个难听的字都没有,不光是顺耳,还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不能不说是种艺术。
孙蔷忽然就感觉自己输了。
握着她的手粗糙又温热,老妇人的眉宇间盛满慈祥,嘴角含笑,神情恍若她的母亲。孙蔷平时跋扈张扬惯了,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乔小雯就没怎么跟她软过,陈嘉良更是一根筋,所以这俩小的在她面前讨不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