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在建造时充分利用了丽山的地形地势,沿着温泉走向修建了九龙池、芙蓉池等各色汤池。其规模之宏大、布局之曲折萦回,令人目眩神迷。若非来的路上得七叔公指点过,其华险些就迷了路。
她与折不器在崖下会合,一路潜行。有折不器那惊世骇俗的听力作倚仗,二人避开了好几拨守卫,摸向传说中的芙蓉池。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处时,折不器忽然看向其华,问了句:“小侯爷,情郎?”
其华一怔,良久都没有作声。
折不器硬梆梆地:“喜欢,就在一起。”
其华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欠了他,需得还给他。”
折不器不满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二人继续往前走。七叔公虽然没有甘泉宫的建造图,但凭多年工匠经验来判断,历代皇帝在九龙池沐浴过后,用过的温泉水会流至芙蓉池及其余各大汤池,以示皇恩浩荡。所以芙蓉池四周一定能够找到直通暗渠的入口。而且芙蓉池废弃了几十年,即便是有守卫,想必也没有那么森严。
绕过西面的珍馐馆,再往前走了两个馆阁,眼见前方便是芙蓉池,折不器忽然停住了脚步。过得片刻,他比了个手势,其华很快便明白,他是在说前方有八名守卫。
其华迅捷地躲到廊柱子后面,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碧绿的草,顷刻间,有浓烈的、特别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折不器的鼻翼快翕动了几下,狐疑地盯着那把野草。其华悄无声息地将这捧荆芥草均匀地撒在四周,再拉着他躲在了角落里。
不多时便有了动静。
先是一只幽森森的眼睛出现在不远处的殿宇屋脊上,过了一会,又有两双闪着光芒的眼睛从枝桠上飞地蹿了下来。再过得片刻,一只又一只的猫儿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
折不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其华见果如自己所料,暗中松了口气。
她也是从苏理廷的书阁中看到这段野史的。
今上的生母沈妃,在石冀之乱时为了保护他,只身引开乱兵、不知所踪,是一名乳娘和忠心内侍护着他逃到山南的。雍王对于长子连累其母一事有心结,暗中找道人算过,得知长子是“天煞命”
后,十分不喜,索性将长子丢给那名乳娘,不闻不问。
若非这位乳娘,今上能不能长大成人,尚是未知之数。
今上登基之后,感念乳娘高氏的恩德,册封其为高阳夫人。高阳夫人年轻的时候因为照顾今上而落下了病根,每至寒冬双腿疼痛难忍。今上便将甘泉宫的沁芳殿赐给她居住,以濯养病足、调理身子。
高阳夫人生活俭朴,没有别的癖好,独好养猫。
她居住的沁芳殿,各色猫儿多达数十只。
虽然高阳夫人在沁芳殿只居住了几年便去世了,但她豢养的猫儿却在这甘泉宫长长久久地生活了下来,游荡在宫墙殿宇之间,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也许它们早就将自己视为了这片乐园的主人,故而一闻到荆芥的香气,便都大喇喇地蹿了出来。
很快它们便迷醉在荆芥草的香气中。有的连声打着响亮的喷嚏,有的则将脖子在柱子上不停地磨擦,还有的满院子乱蹿,仿佛在追逐着老鼠。
动静太大,屋子里值守的士兵立时便有警觉,他们打开门,看清院内景象,不禁目瞪口呆。一名士兵几天前恰好听过一些恐怖的传言,这刻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不由吓得双股直颤,喃喃道:“这、这、这,莫非是高阳夫人显灵?”
恰在这时,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凄厉地叫着,从屋顶跳了下来,落在他脚前。他吓得魂飞魄散,满院子乱跳,边跳还边大声叫着:“高阳夫人饶命!高阳夫人饶命!小的是最近才来的,小的才十八岁,不是小的谋害您的!”
八人为者是名校尉,虽然也有些害怕,但毕竟见过些世面。他强定心神,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胡说八道,惑乱人心!还不快把他拉回来!”
其余几名士兵这才如梦初醒,瑟瑟抖着去追同伴。
便是这刻混乱的功夫,其华和折不器已顺利地绕到了芙蓉池后。
皇室殿宇皆有严格的建造规制,来的路上,七叔公已详细地为其华讲解过。其华很快便找到了明沟和暗渠的连接之处。她知道自己腕力不足,将铁钎交给了折不器。
折不器将铁钎插入石板缝隙中,手腕往下轻轻一压,便将五尺见方的大青石板撬了起来。只见下方黑洞森森,约三尺见方,正是条贯井然的甘泉宫暗渠入口。
其华心中一喜,压低声音道:“就是这里了。”
她正要帮忙将那大青石板抬开,折不器苍白的鼻翼忽然急促地颤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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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十岁那年被老寨主从石家的绞刑架上救下来的。
老寨主把他带回家时,曾经牵着他的手,很骄傲地对着全寨子的人说:琵琶川出了一位天生的猎人。
正如老寨主所说,对于野兽和危险,他有着世间最敏锐的直觉。
有段时间,小棠迷上了一本书,说是汉朝一个很有本事的叫做什么东方朔的人写的。书中记载横山有一种叫做啮铁兽的动物,甚是憨趣可爱。她比划形容了半天,他面无表情地听了半天。
不就是白熊吗?
他经常去的那片山林,这种笨重的家伙可多了,他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的。见小棠说起白熊便双眸闪闪的样子,他决定带她去逮一头回来,让她养着玩。
可他们在山里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白熊,反而撞上了老虎。
那是一头老奸巨猾的成年虎,悄无声息地埋伏在草丛中,身上每寸肌肉都蓄满了力量,静静地等待着二人走进攻击圈。
他起先并未察觉,可当他甫一踏入攻击圈,便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斯时山野岑寂,只有枯枝在他脚下出细微的“啪嗒”
轻响,让人心里莫名慌,而山风中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他的鼻翼本能地颤动了几下。
就是这种本能,让他得以带着小棠从虎口下逃得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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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劲。
虽然殿前的野猫还在集体狂欢,那几名值守的卫兵还在大呼小叫地驱逐猫儿,但在那浓烈的荆芥草香气之下,还有上百名成年男子散出来的体味弥漫在夜风中。不,除了他们的体味,还有铠甲和兵刃那股若有若无的生铁气息。
折不器眼中精光暴涨,旋即伸手一推,迅地将其华推入暗渠之中,同时低低地喝了声:“走!”
其华还沉浸在找到暗渠入口的欣喜中,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这股大力推得扑倒在几近干涸的泥浆里,紧接着头顶剧烈一震,“咚——”
折不器已将那大青石板放落下来,她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