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初冬,萧疏疏刮了几日北风,院子里的梧桐叶便落了个干干净净。苏理廷站在书阁窗下,望着满院枯叶,心中涌起几分苍凉寥落之感,旋即又惊觉自己是不是将要步入天命之年,竟也会如同耄耋老人般伤秋悲冬。
正怅然失神,其华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爹。”
苏理廷转过身,微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又盯着她的腿看了一眼,道,“你这腿究竟怎么回事?”
其华将他扶到椅中坐下,轻声道:“女儿这次回来,就是要与爹说这事。”
说罢扶着伤腿慢慢跪在地上,泣道,“女儿向爹爹请罪。”
“这是怎么了?”
苏理廷皱起了眉头。
其华抽噎道:“女儿以往年幼无知,受顾宣蒙骗,致使爹爹被他要挟,实为罪过。”
说罢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苏理廷怃然长叹:“你终于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其华低下头,轻声道:“女儿知道错了,日后定会牢记爹的训导,事事以我苏家为重。”
苏理廷大感欣慰,将她拉起来,道:“这就对了,你要知道,这里才是你的家,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嗯。”
其华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道,“顾宣虽居心不良,但现在他也放松了警惕,我已能顺利出入顾府的每个角落,那日甚至还进入了会贤堂。”
“哦?”
苏理廷精神一振。
会贤堂,那可是顾家机密所在。
“只是我刚进去,顾七便来了。怕被他现,我从窗户跳了出去,这才崴伤了脚。怕露馅,只得说是回娘家的时候……”
“爹明白了。你放心,日后若他们有疑心,爹自会替你遮掩一二。”
“谢谢爹爹——”
其华展颜而笑,她绕到苏理廷身后,替他按揉着肩膀,娇声道,“爹,女儿这次来,是有些事情想向您讨教。”
其华手指按上苏理廷肩头的一瞬间,他的背脊骨不由自主地一僵。多年来,他秉承严训之道,家中儿女见了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儿,何曾有过这种亲昵的举动。他下意识地想呵斥,可其华按捏得十分舒服,让他常年酸痛的肩膀轻快了许多。他犹豫片刻,终于慢慢地放松下来,享受着这份罕有的天伦之乐,口中淡淡道:“什么事?”
其华边按边道:“爹,我在顾家总不能做个睁眼瞎,得知道顾宣他们的一举一动,才好为您筹谋打算。眼下顾宣不怎么防着我了,俯仰轩我都进得,朝廷邸报、熙州的奏表甚或西路军中那些将领写给顾宣的信函,我也能看到。可那些公文卷宗枯燥晦涩,我总是看不懂,甚至连里面提到的人是谁都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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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理廷失笑道:“你既不是朝廷大员,又不是积年老吏、案牍高手,自然看不懂。”
其华软语央求道:“那您教教我啊。我若是看得懂,自然就知道西路军中生了什么事情,日后若有变故,也能未雨绸缪、早作防范了。”
苏理廷坐直了身子,沉吟道:“你想得周到,倒是我疏忽了。只不过要看懂那些公文卷宗,先得知道朝廷与地方的官场以及各路帅府之间是怎么运作的,还需知道重要官吏的出身、履历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几日你就留在家中,我为你详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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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紫英掌起灯烛,见其华仍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由好奇地问道:“夫人,大夫人派了人来接您,您也不回去,只在这里看这些公文卷宗,到底在看什么?”
其华没有回答,依然埋于案牍中。过了许久,她才揉了揉酸的眼睛,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道:“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弄明白。”
“什么事情?”
其华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越来越黑沉的天色,轻声道:“我想知道——今年春狩前后,朝中、苏家还有顾家,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她望着黑暗逐渐将天地万物吞没,心情也如同这暮色一般迷蒙。
到底是不是他?
若不是,为何他左肩有伤,还百般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