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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中,顾老太妃向苏理廷说道:“我看你家闺女,似乎有些不懂礼数。”
苏理廷道:“确是如此,我没管过她,她娘又……唉,都是我的错。”
顾老太妃说,“我倒喜欢她这份纯朴,可毕竟她将来要当纪阳侯夫人,要受朝廷正式的封禄,还要出席宫中大大小小的宴席,如果不识基本的礼数,会让人笑话。”
苏理廷道:“我将她带回去,好好教导教导。”
顾老太妃笑道:“倒不劳苏相了,估计苏相现在将其华带回相府,会多有不便。请来将其华收为义女的是洪太妃,洪太妃家世在我朝算顶顶清贵的,定不致辱没苏小姐。”
苏理廷忙道:“还请老太妃向洪太妃转达理廷的感激之情。”
顾老太妃道:“苏相,你看这样可好?洪太妃既然是苏小姐的义母,肯定要与苏小姐培养一下母女感情,我也想教一教苏小姐礼仪规矩。说到教规矩,没有比宫中的嬷嬷更合适的人。你家那几位如夫人,不是我这个做长辈说话话不中听,让她们教苏小姐的话,太靠不住。我这便将苏小姐带入宫,届时让她从宝清宫出嫁,说起来更风光一些,圣上对洪太妃执礼甚恭,万没有不同意的道理。理廷,你看如何?”
苏理廷思量一番,知道顾宣此番安排倒也是为自己考虑。其华以之华的名义出嫁,自己得先将相府做一番大的清理,见过其华的奴仆都得处理掉,而且还得彻查一番沈红棠当年的事情是如何泄露出去的。如果现在将其华带回家,恐有所不便,若引起那一位疑心,后果堪虞,便说道:“理廷实是惭愧,一切有劳顾老太妃了。”
苏理廷出来叮嘱了其华几句,其华一一应了。她知道不能将乌豆带入宫,只得万般不舍地将它抱给苏理廷,道:“我会来接它的,它喜欢吃鱼和鸡,不喜欢肉。不许你儿子欺负它,不然我和你没完。”
她走向沈红棠的墓,墓边已不见了那位蓝衣青年。其华在墓前跪下来,叩了几个头,默默道:娘,等成了亲,我带他来看您,他与爹是完全不同的人,您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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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太妃看着其华在蒲团上跪下,微笑道:“倒有几分像苏相年轻时的样子。”
其华却很讶异于洪太妃的年轻美貌,她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又是那种如牡丹初放般的艳丽,浑看不出已为先敬皇帝守寡了十余年。顾老太妃在旁边催她,“这孩子,还不赶紧叫义母?”
其华扭捏了一会,仍叫不出来,顾老太妃急了,她才低着头道:“太妃娘娘这么年轻,我看叫姐姐还差不多。”
洪太妃大笑道:“这孩子我喜欢。”
吩咐宫女将见面礼多添了一份。待宫女们领着其华退下,她兀自抓着团扇笑个不停。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了,阁中只余她和顾老太妃二人,她才慢慢地将艳丽如花的面容自团扇后露出来,盯着顾老太妃,轻声道:“珍姨,你托我的事我已经办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那苦命的治儿现在何处?”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顾老太妃起身将四周看了一遍,确定阁内外再无旁人,回到洪太妃身边,在她耳际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几句话。洪太妃心头一阵激荡,手中握着的象牙柄团扇啪地掉落在地。
这一刻她其实应该笑,却有泪滴落,“珍姨,你没骗我?为何到今日才告诉我?”
顾老太妃叹道:“我怎敢骗你?你是治儿的亲娘,他身上有何特征,何处生有胎记红痣之类,到时你自可验看。而且那孩子,唉,实是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这事也是阿宣去年才查出来的,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告诉你。你也知道,这事不能泄一点风声,否则……”
说着往建极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洪太妃且喜且悲地笑道:“是啊!这些年来我始终不敢相信我的治儿就这样离开了。”
她用手虚抱着,泣道:“他离开我的时候,才这么大,如今却……”
落了数串泪水,她又冲着建极殿的方向咬牙切齿道:“怕什么?怕的应该是他!他害死了先敬皇帝,又害了我的治儿,才窃得了那个位子。这些年来,他对我有求必应,还不是想堵天下悠悠之口,怕人家说他弑父杀弟?!”
她渐笑渐带狂态,“这些年我委曲求全,就是心中存着一点念想:我的治儿没有死,终有一日会回来!”
她站了起来,向顾老太妃大礼拜下,泣道:“珍姨,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那苦命的治儿,就全拜托给纪阳侯了。”
顾老太妃将她扶起来,轻声道:“一切好说,只要咱们不露了端倪,引那位起了疑心,阿宣在宫外自可以将治儿照顾得很好。一旦时机成熟,你们母子相会相认,并不是难事。”
顾老太妃离去后,洪太妃在观音像前跪下来,低声祷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治儿平平安安,我洪雪清愿下十八层地狱,来生做牛做马,以洗这一世一身罪孽……”
观音菩萨如坐于云端,默默地看着她。她求了菩萨十六年,只求这一刻的到来。
她本是云南王郡主,明媚的豆蔻年华,在家中尊贵无比,父王却将他嫁给四十多岁的栗王,看中的无非是太子早亡,栗王是承继大统的不二人选。
犹记得嫁过来后第一次和王府诸人相见,那位前王妃生的世子看着她的眼神,那般的热烈,那般的不知遮掩。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英武世子唤一声“母妃”
,她不由心惊胆战。
她只求有栗王的宠幸,有父兄在外的声援,她将最终登上皇后之位,她所生的治儿将最终成为继嗣之人。而那位继子,就让他炙烈的眼神成为一个永远不能言说的梦罢。
不曾想老皇帝病重不起,栗王进宫服侍汤药途中遇刺身亡,世子也受了重伤。晴天霹雳下,她一介女流慌了手脚,尚来不及将信递给远在南边的父兄,世子带伤以雷霆手段控制京师,在重臣拥护下登基为帝。
等她听到消息,仓惶地从王府出来迎接圣旨,治儿已被新帝以宫中环境优渥,便于抚育幼弟为名抱走了。不过一个月,便传来治儿染天花而亡的消息。从此她便成了先敬皇帝的遗孀,成了宝清宫中十八岁的洪太妃。
父兄来信劝她忍,她便忍了十多年,将杀夫之仇、失子之恨湮灭于不动声色,甚至不惜委曲求全,以身侍仇。他炙烈的眼神从来不曾改变过,不见天日的帷幕后,是他无尽的纠缠,是她永远不能说出口的伤痛与仇恨。
她像一朵默默开在黑暗沼泽中的仇恨之花,只静待这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