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母女几人转过一道门,向着庵外的方向,已是打算就此打道回府,不想门外恰好有人过来,因怀中抱着两盆花,挡了视线,一时没瞧见苏氏母女,直直走了过来。
苏氏哎了一声,眼明手快的拉住裘慎,往一侧闪避,然后紧跟在裘慎身后出来的裘怫反应就慢了一拍,一头撞在那人的腰上。
撞得不重,那是因为裘怫走得并不快,她只是反应慢了,被撞的人也没摔倒,只是后退了两步,将花放了下来,却是个双鬓已微带斑白的妇人,头梳得一丝不苟,只插戴了一根造型简单的银簪,衣裳洗得十分干净。
“对不住,是老身鲁莽了。”
老妇人见了苏氏几个前拥后簇的,神色也不慌,对着苏氏屈膝行了一礼,然后又看向裘怫,“姑娘可撞着了”
裘怫摇了摇头,正好对上老妇人的眼,只觉得这双眼眸极深极沉,透着股说不出来的犀利,顿时心里一悸,面上一惯的木讷表情,在这一瞬间几乎有破功的迹象,她连忙低了头,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
容溪堂的宁嬷嬷就够严厉了,但与这老妇人相比,竟还有逊了一等的感觉,然而老妇人的面色并不严厉,恰相反,还有些慈祥,却不知怎么会给她这样的感觉。莫不是错觉裘怫有些狐疑,然而到底不敢再与老妇人对视,她不是怕这老妇人,而是怕自己在老妇人的注视下,维持不住木讷的面具,露了真形。
“老妈妈无事吧”
连裘怫都能察觉出老妇人的不凡来,何况是苏氏,所以她没有斥责老妇人的无撞,反而关怀的问了一句。
老妇人有了些笑意,很浅,一闪而逝,只对苏氏微一颔,道“老身无事。”
然后便与苏氏擦身而过,径直往庵内去了。
苏氏回望老妇人的背影,眉头微蹙,裘慎却哎呀了一声,道“母亲,花。”
苏氏回神,才现老妇人放在地上的两盆花忘了拿走。
“得胜家的”
苏氏唤了人,把两盆花给老妇人送回去,不想没多会儿得胜家的抱着两盆花又回来了,禀道“夫人,那老妈妈说,这花便送给二姑娘压惊了。”
这话一说出来,苏氏便觉得有些熟悉,愣神片刻,忽的想起了小允儿,不由得面色古怪的看向裘怫,莫非这撞邪还会传染的
裘怫也一样想到了,木讷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同样的面色古怪起来。
“母亲,这回真只是凑巧吧。”
裘慎受不了这古怪的气氛,忍不住道。这可是庵中,佛门之地,哪会撞邪。
苏氏的表情舒缓下来,道“也是,应是凑巧。”
只有裘怡没心没肺的凑到两盆花前,很是惊喜道“是菊花呀,我最喜欢了,二姐,你要是不想要,送我吧。”
裘怡是真喜欢菊花,身边的丫环一唤玉台,一唤玉楼,皆菊花之名。
裘怫无可无不可,她对菊花无感,准确的说,她对任何易逝之物都无感,像花啊,雪啊之类,美则美矣,却转瞬成空。她喜欢永恒存在的东西,比如诗三百,千古传诵,比如高山流水,常青常绿。
“你喜欢便拿去吧。”
于是这两盆菊花转瞬就易了主,裘怫松了一口气,像送走了烫手山芋,裘怡喜笑颜开如得了大便宜。
这事儿很快就让送花的人知道了,郑秀沮丧的叹气,好像又没送对东西,袁嬷嬷却是面无表情。
袁嬷嬷就是那位老妇人。同样的手段,郑秀去干就是脑子犯抽,袁嬷嬷去做,就显得自然得多,没有引起苏氏太多的警惕。
这次的事,是袁嬷嬷自告奋勇,郑秀以为她真是帮自己送礼去的,却不知道,袁嬷嬷是想近距离瞧一瞧裘家姑娘,顺便,替太后打探一下郑秀真正想送礼的是其中哪位姑娘。撞到裘怫只是随机的,但郑秀初时高兴但知道菊花易主后又变得沮丧的表情,显然已经透露出实情。
裘家的二姑娘啊袁嬷嬷面无表情的回想当时那个小姑娘与自己对视时一触即离的眼神,那么敏锐,那么机警,可不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啊。
袁嬷嬷不喜欢裘二姑娘,太后也不会喜欢,生活在宫中的人,只会喜欢纯真简单的小姑娘,因为身边已有了太多的尔虞我诈,所以对纯真简单就有了病态一般的向往。
看了看还在沮丧的踱着步的郑秀,袁嬷嬷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提醒道“国公爷,送礼是您的心意,礼到则意到,已是足够,至于收礼之人如何处置礼物,那是她自己的事。”
只差没有直说郑秀管得太多了。也只有太后身边出来的老嬷嬷,才敢这样对郑秀说话,才有资格管束住郑秀继续脑子犯抽。
这位袁嬷嬷,从太后还是个妙龄少女时,就已经跟在了太后的身边,她跟着太后在那座会吃人的宫墙内,流过泪,咽过血,杀过人,她陪着太后踩着许多人的尸骨一步一步走上了后宫中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所以当她想告老荣养时,太后不肯放人,所以当郑秀脑子开始犯抽时,太后就把她放到了荣国公府。
袁嬷嬷,也是看着郑秀长大的。
所以,郑秀哪怕听懂了袁嬷嬷话里的意思,也没办法像踹长安那样一脚踹过去,何况袁嬷嬷的话是对的,送礼是他的心意,收礼人收了礼,那他的心意就送到了,圆满了,至于那份礼被收礼人怎么处置,真的不关他的事。
袁嬷嬷亲自帮他把礼送了出去,意思也很明显,到此为止,可不能再干脑子犯抽的事,毕竟,堂堂一位国公爷,没那么上赶着倒贴的,何况被倒贴的人,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和裘怫觉得有些事情很邪性一样,袁嬷嬷也觉得那个小姑娘很邪性,郑秀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很了解这孩子的脾性,漂亮得令人一看就觉得欢喜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极度的骄傲与通透。
郑秀没有朋友,同龄人中,与他关系最好的是四皇子赵谨,平时玩在一起的,也是几位年纪相差不多的皇子,因为只有这些皇子们,对他没有企图,其他试图接近郑秀的人,除了巴结他,还是巴结他,只因为,郑秀是皇帝最疼爱的晚辈,疼爱都不足以形容皇帝对他的爱重,在袁嬷嬷以及许多许多的人看来,皇帝对郑秀,根本就是溺爱,千依百顺,要星星就不给月亮,哪怕郑秀指着鹿说那是马,皇帝也不会说他错,反而会下一道圣旨,从此往后,天下的鹿都改叫马。
因为溺爱,所以郑秀被养出了一身的傲气,当然,这孩子生性通透,所以他的傲气被他隐藏得很好,都在骨子里,很少外露,因此在许多不了解的郑秀的人看来,这位少年国公是个谦逊乖巧的孩子,被皇帝溺爱成那样子,也不曾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独秀国公的雅号,就是对他的赞美。
只有看着郑秀长大的人才知道,谦逊乖巧只是表相,郑秀从来没有主动去亲近过谁,讨好过谁,哪怕在太后和皇帝面前,他也只是尽到了一个晚辈的本分,就连和他关系最好的四皇子赵谨,也是主动去接近郑秀,以真诚换来了郑秀的友情。
所以,当郑秀脑子犯抽,居然主动给裘家姑娘送礼,还一送再送,太后表面没露出什么诧异来,皇帝也是一脸看好戏的姿态,但事实上,这二位心里担心得不行。
当然,这也越显得裘家姑娘的邪性了,她有何德,又有何能,居然能让郑秀犯了痴,干出了怎么想都想不通的事。
“多谢嬷嬷提醒,我明白了。”
郑秀趴在窗口,把袁嬷嬷的话想了又想,似乎已经警醒自己干的这些事已经出格了,引起了太后和皇帝的警惕。他的声音里此刻透着释然,然而站在他背后的袁嬷嬷并没有看到,郑秀看向远处的眼眸,变得深沉了些。
再坚持下去,裘家的小姑娘就会有麻烦了,他在太后的宠护、皇帝的溺爱下长大,并不意味着他不懂事,他一时脑子犯抽,皇帝没有拦阻他,太后没有拦阻他,他们只派来了一位嬷嬷,就已经让他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
以后还是夜里偷偷的去看看小姑娘吧,除非昝公公亲自来盯他,否则,谁能逮到他。
郑秀暗暗的愉快的决定了,果然,送礼什么的,又为难,又容易招人眼,还容易给小姑娘带来麻烦。其实,他的本意,只是想看一看那个小姑娘而已,他好奇自己落水半昏不醒时为什么能够看到小姑娘从小到大的容貌,他更好奇,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会长成他脑海中曾经出现过的模样。
那可真是个漂亮极了的小姑娘啊,怎么看怎么的招人喜欢。宫中已是集了天下的美人,可是都不如他脑海中出现过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想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是的,这就是他脑子犯抽的根源,送礼,不是因为他觉得落水那天吓着了小姑娘而过意不去,也不是因为他为那天夜闯小姑娘的闺房而惭愧不安,他只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就这么简单。
这一刻,郑秀的脑子清醒无比。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