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卫找来件旧僧袍,往妇人身上一盖,轻飘飘抬起,像抬一捆干柴。人命大抵是这样轻贱的存在。
絮儿眺目远望,不知那黑压压的人潮里,今天会死几个,明天,后天又要死几个。
夕阳西下,赈济的粥米衣裳全部完,没领到的人悻悻地蹲回原地。
絮儿随护卫打道回府,没换衣裳没说话,呆坐在榻。
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李辞起了疑。今日派得两个暗卫跟去,得知她与萧家姐妹见过面,似乎闹得不愉快。怕她在萧云舒面前吃亏。
他轻声唤了句,“絮儿。”
絮儿倏然回神,不耐烦地瞪一眼,“我不在。”
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嗔怨,李辞含情笑开,想来没什么大碍。
“怎么,误服火药了?”
她往日讥讽李辞的话,今番反用来逗她,希望她借此撒撒气,别憋坏身子。
絮儿似乎并不恼怒。一屁股落到床边的圆凳,将话题拐到十万八千里,“王爷,你想不想做皇帝?”
问得李辞一惊,这是她想问还是背后主使想问?
他缄口不言。沉默中,一双眼睛将絮儿来回照看,寻找她图谋不轨的蛛丝马迹。
可惜找来找去,除了明确她着实貌美可爱,没有多余现。
絮儿几根手指绞着绢帕,自顾自说起来,“这些天我往外跑,见了许多人。我在想,怎样才算是好皇帝呢?”
“读书的时候我不怎样用功,史书上的故事记不住,偶尔想起哪个皇帝开疆扩土,哪个皇帝创下盛世,想来就是明君了。但如今又觉得不大对,横竖王爷读的书多,你说呢?”
李辞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震住了。那小表情虽显天真却格外严肃,必定是认真问。
他便不能当作笑谈,端正嗓音道:“能让百姓好好活着的就是好皇帝。”
一下子说到絮儿心坎,她也是这样想的。
为两人莫名的心有灵犀,她有些雀跃,也有些哀伤,“哎,今天看到一个死人,就死在眼前。我在想如果快一步施粥给她,兴许她就不会死了。如果皇上能下令赈灾,兴许这些人就不会逃难。所以……”
后面的话她急忙打住,有妄议朝局的嫌疑。
李辞见她神情懊悔,收起玩笑,郑重为她开解,“不必过分自责,你已尽力。可世间事,不是出了力就能有好结果。”
接着又道:“朝廷人事复杂,你家中做买卖的,就拿生意打比方。治理国家有两本账,一本活人的账,一本死人的账,两本账休戚相关。”
“前年蝗灾死了十多万人,去年旱灾死了三十几万,今年黄河泛滥,不知又要死几万。”
“死人的账一多,活人的账也就乱了。而活人的账一乱,天下必定大乱。”
絮儿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些,忽觉新奇又有道理。她贴近一些,“如今要加征赋税,可见活人的账要乱,难不成由着他们乱下去?”
见她眸色恳切,与往日懵懂的眼神不同,李辞忽而沉下嗓子,“谁让你问这些的?”
问得絮儿一怔,挠着头道:“往前上学读过一些书,书里写得不甚清楚,是我自己要问。”
李辞沉舒一口气,泄了气似的,“这不该你我操心,自有圣上与内阁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