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春香恶狠狠地骂着。佟湘的话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她内心的委屈也无处泄,这会儿趁机一股脑儿的泄出来。
“你给我养孩子?那也不是我愿意给你养呀!是你们合谋骗走我的孩子!害得我走投无路……而且,你把孩子养好了吗?是你把她卖给易家,逼她去做童养媳!是你搞得她走投无路,不得不离家出走!你知道佟依然离开易家后都经历过啥子吗?要不是遇上我和老头子,这孩子早毁了!我们今天都看不到她了!缪春香,我问问你,你那么多孩子你都能养活,你就差我这孩子一口吃的?你告诉我,你应该这样对她吗?就算你不愿意,就算你自己有孩子,有很多,不缺这一个,你这不是造孽呀?”
佟湘口不择言地一通输出,说着说着,竟哭起来。当初,她决定来龙凤湖的时候,原本不打算提这些话题,最好一辈子都别提!可是,是缪春香那一巴掌,让她忍不了,她气得都快疯了。
以前,姐姐无论如何虐待依然,那都过去了,现在,当着她这个母亲的面,姐姐又来这样又打又骂,她简直忍无可忍,这一巴掌不等于是打在她佟湘的脸上吗!
看见母亲和姨妈吵起来,依然吓得不敢哭了,她站在那儿,手足无措,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种种不堪的经历,满腔的委屈,满腹的冤情,都化作泪水,滴滴答答,如一阵暴雨,无声地洒落。
“大姐!幺妹!”
缪致远看她们姐妹吵起来,拉拉这个,劝劝那个,可是一个也劝不住拉不住!这可怎么办啊!
“两位姐姐!你们能不能听我说一句!听我说一句行不行?啊?总的来说,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们那样做,都是为了一家人好!不那样做,依然能活下来吗?还有幺妹你,你能活下来吗?当年不是现在,那些造反派誓要……怎么说的来着?对,‘砸烂整个旧世界,打倒一切坏分子’,他们是说说了事吗?还有村里那些守着老规矩冥顽不灵的人,他们会放过你们母女?妹妹,别自欺欺人了,没有我和姐夫救你们,对,还有姐姐!你们早死了!哪还有今天的母女相认,母慈女孝呢?”
缪致远的话一出,他们都愣住了。
缪致远顿了一下,又说:“今天,我索性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吧,免得你们自以为是。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和姐夫做的。当年,是姐夫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害死一条命!姐夫说,他是医生,医生是救命的,不是害命的,所以他偷偷改了方子,把堕胎药改成保胎药,这样依然才顺利来到这个世界!为了保护妹妹你,还有外甥女依然你,我把冬香你藏在最深最深的院子里,好吃好喝供着,对外还要满口谎言地欺瞒,瞒天过海才熬到妹妹你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一天!可怜我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做这一切,你们为我想过吗?那一天,我看妹妹你快要生了,既不知道该怎么为你接生,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和孩子!毕竟孩子生下来,她要哭闹,要长大,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只好找姐夫来商量。后来,姐夫说,大姐也快要生了,不如抱回去,和大姐的孩子一起,算作双胞胎!就是这么回事!姐姐,妹妹,不这样,你们能逃过那一劫不?你母女俩不被村民打死,也会被族人浸猪笼,还记得那个通匪的邹家寡妇吗?不就是因为那个被侮辱而死,死无葬身之地吗?大姐,你也不用怨恨,说我们当初不给你言明,瞒着你,那都不是姐夫的主意,是我的主意。我了解你,你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告诉你是冬香的娃子,怕你不接受……是我让姐夫给你说是路上捡的……我们这样做,都是当时的情况逼的!姐姐,妹妹,哦,还有外甥女依然,你们想想,没有我们,事情能圆满解决不?就算是今天,除了这个法子,你们能拿出别的什么更好的法子不?”
缪春香也委屈起来:“我们有啥子功劳哦!我们都是坏人,都是自作多情!自寻烦恼!我算看透了,你们谁体谅过我的困难!七八个娃,七八张嘴一天三顿问我要吃,我去哪里拿东西来给他们吃!我一年累到头,连那几天也不得歇一歇,坐月子还下田干活,弄得四十岁就一身病痛!我……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没苦劳也有疲劳吧?啊?”
缪春香越说越委屈,竟也放声痛哭起来。
亲舅舅的一番话,让依然也明白了:这一切,确实有许多不得已,同时也明白了养母兼姨妈缪春香,她是多么不容易!看缪春香哭得伤心,她抹了抹眼泪,走过去扶住缪春香的肩膀,牵起衣角为缪春香擦着满脸纵横交错的眼泪。
“姨妈,你别哭了!我没有怪你,我一直记着你的恩情的!”
缪春香情绪更加崩溃,反手抱住依然,和依然两人相拥相依,泣不成声,泪水滂沱。
到了此时,缪致远和佟湘,真不好再说什么了。
等缪春香哭够了,渐渐止息了哭声,只剩偶尔一声两声的抽泣。
懂事的依然拥着缪春香,说:“姨妈,别难过了,将来我大了,不管我过得咋样,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你的,我能吃干的,就不会让你喝稀的!你放心吧!”
一面说,一面拥着缪春香往回走。
见她们言归于好,佟湘和缪致远急忙紧紧跟上。
他们回到缪家大院,商量了一下依然的未来。
自然,佟湘,也就是缪冬香,坚持要把依然带进城里读书。不久前,有关方面已经给依然办理了临时户口,使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在城里上学。
佟湘自己的户口也还在缪致远家,这十几年了,因为并没有得到妹妹死亡的确凿信息,毕竟俗话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缪致远并未见到妹妹的尸体,也不能确定她就是不在了,所以并未注销她的户籍。
于是他们决定,年后就去村上开证明,以佟湘和靳老结婚的名义,把佟湘也就是缪冬香的户籍迁到城里,然后再以女儿的名义迁入依然的户口。
那些年农转非不是容易办的,但是,有了靳老这位老革命老干部的关系,这都不是问题。人家靳老吧,当年以命相搏打下了天下,几十年没提过一点特殊要求,就这一次,有关方面还是要给面子的。
依然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也是从小温顺听话惯了的,她当时之所以表现得那么激动亢奋,也是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后来她冷静下来,慢慢也就接受了事实。
她连缪春香都能原谅,能理解,佟湘对她的好她岂能不知,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对她大吼大叫,伤她的心。
晚上,缪致远的妻子拿出龙凤湖特产——灶台上挂的老腊肉,煮烂了招待大姑小姑和外甥女,一家人终于和睦地吃了一顿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