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儿捡起地上的寿衣和丧服,就扶着赵三叔出去了。
赵德昭的头还不能转动,眼睛还只看见母亲,没看见赵九叔和锦儿的模样。这具身体的记忆中赵九叔头全白,脸上沟壑纵横,手脚粗大;锦儿像个傻大姐一样憨憨的,头有点枯黄,塌鼻小眼,有些细小的雀斑,身子像个豆芽菜。
赵德昭能掌握的第二个器官是眼球,可以转动眼球了。但他也只能在柔和的烛光下,看见床架是雕花的名贵红木,挂着湖蓝色金丝绣花的蚊帐。可以感觉出,他的房间还是很富丽堂皇的。
这个时空和地球时空一样,已经是深秋,即将下霜。夜间气温大约在七、八度,赵德昭的身体当时也和气温一样低。现在,在母亲的身体温暖下,他的体温也在缓慢恢复。自我感觉,应该上了二十度。
呼吸从无规律短促到正常,心跳从缓慢到急促再恢复正常,血液流动在加快,氧离子使得身体的机能在恢复。慢慢地,他开始对身体各部位恢复感觉了,很麻、酸、胀,有时又像蚂蚁在爬、叮,很难受;但这是一个缓慢的恢复过程。
他转眼看着母亲,努力想对母亲露一个微笑,但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只是胡乱抽搐了几下。赵李氏忙问道:“我的儿,是不是娘把你抱疼了?”
他把眼珠转了几下,表示不是。赵李氏看懂了,欣喜地问道:“是不是想对娘笑一下?”
赵德昭眼珠上下转了一下,赵李氏又看懂了,喜极而泣道:“我的好儿子,想安慰娘了。”
赵德昭想说话,但喉咙里只出“咯咯噜噜”
的声音。赵李氏开心地问道:“我的儿,是不是想跟娘说话呀?”
赵德昭眨巴眨巴眼,赵李氏开心道:“我的儿,等你大好了,娘天天陪你说话。”
这个时候,她已经没了眼泪,那双美丽的凤眼中,流露出的都是灿烂的笑意和浓浓的爱意。
已经是凌晨了,赵九叔拄着木棍蹒跚着走进来,带着一身烟灰味儿:“主母,外面老汉和锦儿已经收拾完了,扔的扔、烧的烧;大门都已经关好了。小姑娘瞌睡来了,老汉让她先去你的隔壁睡了。主母还有什么吩咐?”
赵李氏谢道:“赵九叔辛苦了。您老也累了,去休息吧。我抱着孩儿,等他慢慢恢复。其它的明天再说吧。”
赵九叔微微鞠了一躬,转身掩上房门,笃笃笃地离开了。
赵李氏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笑靥如花地看着儿子:“我的儿,你回来了,对娘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等你大好了,娘就给你去秦家,把你爹定的娃娃亲给你娶回来冲喜。那秦家小娘可漂亮了,知书达礼、文文静静的,娘非常喜爱她。”
停了一下,见儿子扑闪着眼睛望着她:“那秦家也是耕读传家,亲家翁是个童生,一直没考上秀才。秦家小娘比你大三个月,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一定大吉大利的。”
赵李氏陷入甜蜜的追忆:“你这一支三代单传,娘也只生了你一个。娘想给你爹纳妾,开枝散叶。但你爹疼爱你娘,坚决不纳妾。娘好感动,本来你爹走了,娘是打算殉夫的。但你爹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把你养大,娶妻生子。娘又太疼爱你了,所以娘以后一定要多给你娶几房小娘子,多多开枝散叶。”
她边说边抚摸着儿子的脸蛋。
赵德昭心里哭笑不得:“刚才听说你这个儿子欠了二千五百两白银的赌债,家产都保不住了,您还张罗着多给儿子娶几房小娘。果然是溺爱儿子的慈母啊。”
赵李氏继续唠叨,好多心里话要说给儿子听:“你外公在京师,他很喜欢你爹。你三岁时我们带着你去看过他,他说你聪明伶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结果你把你外公的胡子扯下来好几根,还在他书房撒了一泡尿,咯咯咯咯~”
母亲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赵德昭心里忍俊不禁:“看来这具本尊是个熊孩子。”
“其实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你爹要你背的书,你不到三遍就背下来了。只是你经常背错顺序,咯咯咯~你爹就用戒尺打你的手板心。打在你手上、疼在娘心里,娘就护着你不准你爹打,你爹拿你娘没有办法呢。”
“看来,这个娘太溺爱孩子了、而且毫无原则。他变成纨绔败家子,母亲可是有责任的。”
赵德昭心里叹道。
好似要回答赵德昭心里所想:“自从怀上了你,娘就小心翼翼的。你一生下来,娘第一眼看到你就喜爱到骨子里了,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那时候,娘才十六岁呐。奶水不够,娘生怕饿着你了,还请了奶娘。”
“奶娘也喜欢你,把你当亲儿子,可惜前年她也走了;她们家也搬走了,据说是去了浔阳投靠亲戚。”
赵李氏叹了口气。
“所以孩儿呐,你大好后,要去你奶娘坟前上给她一炷香哦。告诉他,你一切安好。”
赵德昭心里感动:“真是一个好母亲啊。不过,这样说来,母亲才满三十岁呢,好年轻哦。怪不得这么美丽迷人。”
忽然,赵德昭嗓子痒痒的,又咳嗽起来。赵李氏忙拿手绢接住他的嘴巴,赵德昭咳出最后一口浓痰,觉得嗓子一片清爽。
赵李氏小心地把带着浓痰的手绢叠好放在床边,看得出她实质上是一个极爱干净的细心女人。她身上一切带有污迹的地方,都是儿子咳嗽喷出来的;唯一对这个,她是不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