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酿睁着眼,话语轻飘,“姨娘在施家不出门,是在哪个庙里看见我的”
“也不是我瞧见,是旁人瞧见了,七传八说到我耳里来,我心头极喜,打探了几日,才过来瞧一瞧。”
王妙娘解释道。
甜酿点点头,送姨娘弟妹出门,最后还是忍不住,在王妙娘身后道“有旁人瞧见我,认出我来,姨娘打听到我在这儿,自然也能打听到我如今的名字叫宋九娘,怎么还会唤我的旧名呢姨娘上此回江都,是私下来见我的这次我回来,怎么会直接登门拜访呢”
她神色肃然,心头五味陈杂,手握成拳“是不是我我是被他知道了么他知道我回江都了让你来看我”
王妙娘顿住脚步。
甜酿轻声问她“他想如何”
“他这两日回江都办事,过几日还要回金陵去。”
王妙娘塌着肩,“也没说什么,只是叫我来看看你想见他一面么好歹也是一家人”
甜酿脸色肃然“不想。”
“那施家呢你也带着女婿回家来坐坐看一看”
甜酿缓缓摇头。
“好吧。”
王妙娘看着甜酿,眼神突然有些怜悯,“若有空,我再来看看你。”
王妙娘回府,把喜哥儿和庆姐儿安顿好,自己推开了内院的门。
如今家中人少,内院无人打理,已经荒芜,满园草木疯长,湖中夏荷如林,屋舍都藏在葳蕤绿枝之间,地上的落叶和落花积攒了一层又一层,踏上去能察觉底下虫蚁四窜爬行。
榴园的石榴花无人照料,满树满桠开得尤其艳丽,王妙娘见施少连背手立在树下,静静望着庭芜森绿,花红如火。
她将这日所见所闻细说给施少连听,说到最后,见他抬起低垂的眼,眼帘往上一掀,眼神冷清,声音淡漠“是么她倒一直有骨气。”
王妙娘心有忐忑“她如今过得很好,你看在那些年的份上别害她”
“她是我妹妹,我怎么舍得害她呢。”
语气婉转又温柔。
他径直往前走,去推榴园的门。
门窗上都是厚厚的灰尘蛛网,游廊铺满枯枝落叶,门未锁,吱呀应声而开。
这屋子还保留着四年前主人离去的模样,茶具、绣架、书籍、箱笼都蒙着一层暗灰。
内室的妆镜上已经倒影不出人影,画屏后的床榻,轻绯的床帐已褪成素白,软厚的枕褥凌乱不堪,床边的那壶酒,那只酒杯,他呕出的那口血,换下的那身沾满秽物的衣裳,都蒙着灰委顿在眼前。
他在这屋里痛苦躺了几日,能下地走动之后,就把屋子封了起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年她决然走出这间屋子。
如今他要她,心甘情愿,自己回来。
曲家经营着几间银楼,天南海北也有相熟的生意伙伴,南海的珍珠,西北的玉料,滇南的翡翠,收购些上乘的料子在南直隶内转手销卖,这些此前都是曲父带着二房一起打理,如今曲池一面要照应家中,一面要掌权夺势,没有察觉到甜酿的精神恍惚。
还是燕好之时觉出异状来,她心不在焉,懒于配合,曲池摁住她,静静枕在她肩头“九娘见了姨娘和弟妹后,就有些怏怏不乐。”
“为什么呢见了亲人,不是该高兴么”
他低声问,“为什么反倒忧愁起来”
“哪有我心头高兴得很。”
她闭着眼,把自己蜷缩起来,“曲池我有些累了近来事太多了。”
他也觉得累,归家后处处受制,事事不顺,想藉由她柔媚的身体得到安慰,瞧着她波澜不起的神色,拒人门外的语气,心头涌上来的只有烦躁。
“是因为他么”
曲池细细密密吻她,“九娘以前的那个男人九娘可以跟我说很多话,却唯独有一个人,一件事不会提那个叫施少连的男人”
甜酿肩膀僵住“曲池”
“你和他的过往是禁忌,也是深渊在小庵村,你为他忧愁失眠,苍白得像个游魂在钱塘,我守着九娘那么久,煞费苦心,也没有全部撬开九娘的心四年过去了我没有从九娘口里听过关于他一个字。”
“可我依旧很知足,谁都有过去,总会一点点忘记,我和九娘结为夫妻,已是一体,九娘的心慢慢会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曲池低叹,“可是,从知道要回江都的那一日起,九娘就经常出神是因为想起了那个男人么施家人来了是不是那个男人知道九娘回来了他有传话给九娘么惹得你又想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