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郎被众人拥到一处院中,胡二命人将史大郎绑缚在廊柱上。那疤面汉、短髯汉等俱来看,众人大说大笑,史大郎只是怒骂。胡二见史大郎周身刺著九条盘龙,爱他勇武,有意收用,又恐马立来害他,便命四个泼皮看管史大郎。
申时过后,众泼皮闲汉齐去整备,弄了一腔熟羊与几个盘馔,围坐吃将起来。胡二倒了一碗酒,亲捧于史大郎,史大郎倒也不避,仰头吃了,叫道:“将好羊肉割碎了把来我吃。”
胡二命人割了一大盘羊肉,让人挟著与史大郎吃。史大郎有酒肉便吃,直吃了七八碗酒,三四盘羊肉。胡二叹道:“福祸度外,果然是条好汉。”
马立见了不忿:“哥哥休要这般待他,将这厮一刀杀了,岂不爽利?”
胡二道:“这史进悍丈雄伟,熬磨顺了,叫他入伙。”
马立道:“大虫伤人,岂能蓄养?”
胡二道:“熬磨一番,再叫他纳个投名状,怕不由你我捻弄?”
史大郎叫道:“史进是个斩头沥血之辈,向来只结交奢遮好汉,你这伙不过土贼,休要啰噪,只将酒来吃。”
史大郎又吃了五六碗酒,因他身上绳索绑缚得紧,便腿脚肿胀,面色赤红,胡二见了道:“且松了绳,只锁在那里。”
闲汉泼皮便将史大郎松了绑缚,只锁在柱上。此时忽的落下几滴雨,马立道:“哥哥甚是怜这厮,可要将他安置入房中?”
胡二道:“兄弟你好不晓事,绑缚紧了,恐他残了,便无用处。如今降下雨来,不要与他衣穿,正好熬磨他。”
马立听了无言。只见那雨起了,众闲汉泼皮忙撇了碗盏,齐到廊下,胡二道:“只留四人看管史进,他若要来廊下躲雨,只是乱棍打出。”
史大郎叫道:“泼贼,恁的小觑老爷,老爷却不是囊货。”
胡二不去理会,与众闲汉泼皮径去后院安置歇息。
一时间云似涌烟,雨如散丝,史大郎披坐在地上,周遭噼啪落珠,又过了一时,那风雨更是猛了,如同拔山决河一般,须臾院中水满,只见史大郎双膝尽没在水中,他便站起身来叫道:“端的是好雨,恁的解忧。”
那四个闲汉泼皮在廊下被雨打湿了衣衫,便启了一处房门入将去,只隔着窗子看管史大郎。
东方初动时,忽见一个闲汉快步走来,这闲汉生得骨强筋粗,满面麻点,手中提着一条铜锁链,腰中悬挂一条铁瓜锤,他张了张史大郎,便入房中,对那四闲汉个泼皮道:“哥哥分咐,将史进这厮锁来房内。”
四个闲汉泼皮道:“汤豹子,怎叫你来说?”
汤豹子道:“俺去登东,恰被哥哥撞见,便分咐下。”
四个闲汉泼皮又道:“却好没道理,他们在那里好睡,不知叫俺看管史进到几时?”
汤豹子道:“这却不知。”
四个闲汉泼皮又道:“恁的只是苦了俺四人。”
汤豹子道:“休叫哥哥听去,只是将史进入来便罢了。”
四个闲汉泼皮道:“史进这厮端的厉害,若要将他锁链打开,须谨慎则个。”
汤豹子道:“却是不妨。俺打得铜锁链,便是巨灵神也挣脱不得。先将史进锁了双臂,牵著入来,纵他厉害,双臂被锁,怎敌得过俺五人。”
四个闲汉泼皮齐道:“便是这般了。”
五人穿了蓑衣,径走院中,不由分说,先自打了史大郎几棍,汤豹子亲去锁了史大郎,史大郎见他以目示意,只知他有跷蹊,却不知何意,便低了头不语。四个闲汉泼皮抚掌笑道:“这厮熬磨软了。”
说罢便打开廊柱上锁子,汤豹子便牵了铜锁链喝道:“哥哥怜惜你,叫你房内躲雨,你可识好处。”
说罢牵了史大郎便走,走至门前,汤豹子先牵史大郎入去,四个闲汉泼皮待要随著入去,只见房门却关了,四个闲汉泼皮惊道:“莫不是史进作了?”
那汤豹子关了房门,与史大郎隔著一张桌子,叫道:“好汉,俺来救你。”
只见他奋力一扯,史大郎身上铜锁便崩开,史大郎大叫一声,从身上拽下锁链,见房中有几条短棒,绰了一条在手,开了房门跳将出来,汤豹子也绰了一条短棒跳出来。四个闲汉泼皮见了惊得说不出话来,史大郎也不去管他,挥动短棒去打,登时打翻了两个闲汉泼皮,汤豹子也打翻了一个,剩下那个闲汉泼皮没命逃去。汤豹子道:“这短棒厮杀不济事,快随俺去取器械。”
史大郎便随他去一处棚内,见这里架着炉火、铁砧,斜堆著几条朴刀、槌枪,一旁立著自家三尖刀,便拈在手中道:“好汉,你是何人?”
汤豹子道:“俺是延安府汤隆,自小习得枪棒,日里打铁为生,因俺面上身上俱是火疤,人唤俺作金钱豹子,一年前来此交割铁器,被这伙泼贼裹挟了入伙,只为他们打造器械。俺独力难支,脱不得身,久闻史家哥哥大名,特来相救,求哥哥携带。”
史大郎道:“不肖说,定要将你出脱。”
正在说时,听得外面聒噪起来,只见胡二、马立引众多闲汉泼皮,皆露著花胳膊,呐喊杀来。胡二见了史大郎与汤隆,不由恼怒起来,喝道:“史进,我青眼看你,你却不知好。”
史大郎叫道:“史进铁打铜浇一个好汉,岂能与你等为伍,去戕害乡里?今番定要将你等泼贼殄灭干净。”
马立大喝一声,搦著芦叶枪纵跳来杀,史大郎也挺起三尖刀滚杀过去,二人交手不过三五合,史大郎便将马立芦叶枪搅去,正待杀那马立,胡二擎熟铜棍当头打来,史大郎闪身避开,将三尖刀从肋下搠将去,不待胡二接住,便纵跳向前,接连捅搠,胡二手忙脚乱,险象环生,马立见了,又取了一条朴刀杀来,史大郎全然不惧,力斗二人,杀得二人连连后退。众闲汉泼皮见了齐声喊,各挥棍棒,卷杀过来。汤隆拽出铁瓜锤迎将去,只见铁瓜锤落处,将两个闲汉泼皮打翻在雨水中,那些闲汉泼皮见他铁瓜锤凶猛,便丢了棍棒,举几条柳叶长枪,围定了汤隆上下乱搠,汤隆手中铁瓜锤遮拦不得,只得来回躲避。史大郎见了,不耐与胡二、马立缠斗,便使出险中求胜刀法,倒提三尖刀,踅身便走,胡二挥棍来打,史大郎右手上抬,左手推动刀尾,这三尖刀自他手中疾穿而出,点在胡二腹上,胡二登时吓得呆了。史大郎跨步向前,将刀杆尽力一搠,这三尖刀便没入胡二腹中,胡二大叫一声,翻身仆倒。马立见了骇然,踅身逃去,史大郎也不去管他,挥动三尖刀,向众闲汉泼皮群中撞去,众闲汉泼皮举枪来迎,但见史大郎全不顾生死,拼命向前,手中三尖刀连连挥砍,众闲汉泼皮手足断折,血肉飞溅,须臾被他砍翻二十多个。那些众闲汉泼皮见史大郎刀枪林里来去自如,杀人如同砍瓜切菜,无遮无拦,神勇难敌,皆惊掉了魂魄,一声喊各自逃去。史大郎大喝道:“你等撮鸟休走。”
追去又搠翻几个,待回身再看,只剩汤隆在阶上喘息,院中东颠西倒一片尸身,尚有几个不曾死,在那里挣命,地上雨水皆是赤色。史大郎向汤隆道:“可曾伤到兄弟?”
汤隆道:“臂上吃他打了一棒,却无大碍。只是杀伤多人,闯出大祸,须要快走。”
史大郎道:“待我寻出一把火,将这贼穴烧为瓦砾场,你我便走去。”
汤隆道:“棚内有火,只是这般大雨,如何能烧为瓦砾场。”
史大郎笑道:“你却不知,那厨内有好香油,只须在房内泼洒些香油,打开门窗,自房中烧将起。”
说罢,史大郎去厨内寻火,见一个闲汉泼皮躲在灶旁,便一刀结果了他,寻了些香油抱来出来,汤隆又引史大郎去搜出些金银,二人各换了衣裤,披了蓑衣,四下放起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