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根走在冬天,刘落走在夏天。
他选择了那个河溏,那个他不是故意丢下管铱的河溏,不是故意不抱她的河溏,不是故意不带她再去的河溏。他记得的,管铱说在那里洗脚很舒服,可管铱再也没去过。
因为管铱后来从容莉那里辗转得知刘落怕水,所以那几年的暑假管铱没再去过和水有关的地方,连山涧泉林都避开,她说她怕鱼咬自己,可疼了。她说得很诚恳,刘落都快要信以为真。快要。
你看,管铱编的小小谎话也还是没能骗过他。
刘落把脚埋进去,再到小腿,再到半腰,再到脖颈,再到没入,摈弃掉所有的挣扎,不与之较量,仿佛人在濒临生命结点的时候能回到最初最本心的自己。
可他还是好傻,这么热的天裹着厚厚的棉衣,在被溏水浸透后变得铅沉而形成阻力,他就那样静静地享受被水流冲击继而吞噬,沉入滚滚深处。
深处好凉。
--管铱,这里好冷,你别来。你最怕冷了。
6
属于管铱八岁的暑假她没有再去黎根的老宅,原因是那个可以带她去老宅的人离开了。而比起黎根,容莉走得更温和,只是睡了一个没办法醒来的觉,只是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管铱才八岁,她要接受容莉的离开,还要接受刘落的离开,她抽尽她所有的能源都不够负荷上天随手的捉弄。于是,再次生病,她睡了很久,久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办完了容莉的葬礼。
感染性精神病变本加厉地来袭,在盛夏渗出沁骨的寒凉。
容茉无声地在管铱的病床前坐着,把自己裹挟在无以复加的悲伤里,流了很久的泪,仿佛把容莉离去的那些泪也一并倾泻一般,哭到眼睛都干涩,红肿,泪痕在脸上勒出沟壑。靖岳替她拭去泪珠,颤抖着拥抱她,他没有言语,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在他如此明朗和开化的母亲向自己说出“妈妈没有妈妈了”
这样的话时还可以讲出安慰话来的能力。
他也再也没有姥姥了。憋回去泪水已经是他的极限回击。
这一场,实属硬仗,透支了所有人的体力。
7
而管锌,管锌同样走在末路。
管锌那段日子加大了药量,他得保证让自己不成为一个变故。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管锌都怕极了自己成为旋涡的中心,可偏偏怕什么总来什么,在他活得不明不白的小半生里他总在旋涡中心打转,莽莽苍苍。曾前总想着有靖岳为自己做盾隔绝这浮世三千,如今却像拖着雪妖的尾巴游走,捂不暖靖岳晕眩的寒凉。
这些年来,总是靖岳为他做这做那,自己,管铱,一句托付便托付了,他好像从没思虑过靖岳的家里也会有接纳生命不测的遭遇。他只是以病症为说辞轻松地就把自己整个寄托,靖岳不推辞,应付起来也算得心应手,甚至极偶尔地才能反向讨点甜头,而如今供需颠倒过来,管锌却不知道怎么样做给予的一方。他甚至连不添乱都花了不少的力气。
可能怎么办,他也不想生病的。
8
那个夏天,他们讨厌透了那个夏天,迂腐了一屋子人文的雀跃。
【作者有话说】
我无法用一个词来概括这一章,任何一个词都太单薄
1
吃的都是人间的米怎么可能百毒不侵。
想来是储藏多年的情绪被掏得一干二净,所以连健康也要来凑热闹,容莉走后不久,管铱还在接受治疗,靖岳又突然病倒,真真儿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躺就是小半个月。
靖驰牧太忙,容茉就得兼顾工作和照料管铱,靖岳和管锌之间,从前的相处模式翻了个个儿了,现在换管锌日守夜守。
这对管锌的折磨也不轻,倒不是习惯了被照顾如今调转过后承受不来觉得折磨,反而是在此中体会到靖岳曾前的不易才尤为难过。
真正折磨管锌的是他已经能自己感觉得到自己的病情在恶化,这就意味着他能清楚地觉知到生命流动的频率,日复一日,他知道他在接近生命的阈值,而频发的噩梦又加剧了折磨的力度,管锌很久都没有碰过酒,即便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也不碰。取而代之的是从前被冲进马桶的药丸药粒,现如今他已能坦然接受它们令他窒息的嘲讽--讨厌却又离不开。
2
守夜。
无端端又做梦。
梦到靖岳像容莉那样只是睡了一觉便去了远方,披着浓汗猛地醒来,急急伸手想要探一探鼻息,快要靠近的时候又瑟缩了,怕得可狠了,于是更急切地收回手,哆哆嗦嗦着去摸靖岳的手。
凉的!
是凉的!
慌得汗大颗大颗沁出来,落在自己手上,不敢拭去,挪开自己的手,低头吻靖岳的手背。
他哑着嗓子叫,“阿靖。阿靖。”
靖岳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声,想动一动手指,却没想到竟被握得那般紧。
管锌一偏头,晦暗的透窗的月色里,一双炽热的瞳仁反射了整个夜晚的光亮,倏地一下就鼻子就泛酸,眼眶里转着的晶莹始终倔强不肯嘀嗒嘀嗒因为太在乎,因为分不出余力,因为感同身受,险些记不起输液的手总是冰凉的。
“蔡徵超,你怎么还不研究这个课题?”
他暗暗腹诽。
他太想让靖岳快些好起来了,编织好的所谓逼迫的动力,所谓强制的理由都被不舍得溶解,他不能让靖岳有压力所以进退维谷。吻了又吻,握了又握,塞进被窝也不肯与之分离,恨不能将体温输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