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識宜表現得不多話,但只要一發問,或者是一抬眸,就莫名有股強烈的審視意味。甚至有好幾次耿維都抓到了他那種眼神!那種充滿硝煙味和審判感的視線,但稍頓一秒,就又會變回那種絲毫不願沾染的神情,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半小時後回到三樓,不見譚承的身影,李識宜坐回沙發,並不引人矚目。
旁邊的某位郭姓老總遲疑了一下,想抓緊時間套個近乎,於是主動上前告訴他,譚承跟耿維去二樓商量什麼事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李識宜淡淡地說:「知道了,謝謝。」
態度遠不如對先前那位保姆溫和。
對方接著打哈哈:「鄙姓郭,這是我的名片。剛才譚總身邊人太多了,沒機會跟他說上話,深以為憾吶。像譚總這樣的青年老俊,實在是、實在是……我輩楷模!你看一會兒方不方便替兄弟引見引見?我這裡有家輪胎企業在找投資方,如果譚總感興,隨時可以詳談!」
李識宜禮貌接過那張鑲了金邊的名片,神色既不倨傲也不熱絡,只是如同在例行公事。對方還想再多說,他已經起身:「失陪。」
這棟別墅是耿維三年前買的,空置了近兩年,去旬才裝好,所以哪哪都特別。這也意味著監控裝置全覆蓋,李識宜開車兜風時把一切盡收眼底。
不過,步行下到二樓,他意外發現樓梯並沒有安攝像頭。
耿維平時習慣在二樓最南的那間房辦公。李識宜行至門外,發現房門緊閉,裡面隱約有交談聲。
如他所料,是譚承跟耿維兩人在裡面。李識宜並沒有敲門的打算,他只是一路留心這地方的構造而已。
屋內,譚承背靠敞亮的落地窗,大馬金刀地坐在電腦屏幕後,揚眉盯著耿維:「你到底要給我看什麼?」
耿維找來那枚一看就上了年頭的u盤,在他眼前晃了晃,「有印象嗎。」
譚承皺起眉,懷疑他在故弄玄虛。
耿維鏡片後狹長的眼縫閃過一絲狎邪:「全忘了?提示提示你,初二那年於霆錄的,用的還是你給他的手機。」末了,又幽幽地補刀,「當時你也在場。」
譚承質疑地盯著他。他把u盤插進電腦,握著滑鼠輕輕點擊了兩下,裡面赫然出現某視頻文件,命名是一串年月日數字加一個人的名字。
這名字跟在這串數字後,顯得很突兀也很不合常理。譚承眸色一沉,不等耿維動手就自行點開了視頻,同時將其放大到全屏。
血淋淋的畫面就這樣突兀地跳了出來。
譚承甚至沒在第一時間認出那是李識宜,因為他躺在地上。不,準確地說,他是躺在髒兮兮的男廁所里,赤身裸體,雙眼緊閉。
那時他的身體尚未完全發育,所以顯得格外羸弱,按理說應該有十二三歲了,但看著還不到十歲。上身更是瘦得驚人,哪哪是皮包骨,仿佛從來就沒吃飽過。
他側躺在髒水裡,蒼白的皮膚遍布淤青,鼻血順著流到了頸間,左臉到耳畔還有明顯的一個鞋印。
鏡頭晃動不止,因為掌鏡的人一直在嘻笑。
應該是於霆。他操著公鴨嗓道:「真過癮!」
鏡頭對面的邢天羽上去補了一腳,不偏不倚踢在李識宜肋骨上,但他竟然沒睜眼,依舊毫無意志地昏迷,只是身體像蝶翅一樣顫了顫。
屏幕後的譚承幾乎在同時猛地一激靈。
緊接著就是一陣更為放肆的譏笑,以及突如其來的制止。
「我說你們差不多了吧。動不動就搞這套,不膩?」
鏡頭倏地轉向一直未曾入鏡的譚承。他應該是剛從外面進來,校服搭在肩上,頭髮短得貼頭皮,年少輕狂的感覺快要從屏幕里溢出來。
於霆咧嘴:「喲喂,我們是怕你氣不順好不好。上回可是你說要好好修理他的,這才哪到哪啊,你不會是不忍心了吧。」
「開什麼玩笑。」小小年紀的譚承已經很有氣場。他眉心微皺,神情是如今已無從解讀的嫌惡:「天羽,把他臉蓋上,看著反胃。」
「拿什麼蓋,這兒啥都沒有,要不……用拖把?」
譚承像扔垃圾一樣扔了件校服到地上,正好蓋住了李識宜的臉,隨即就將手插回兜,轉過身,一眼都沒再往地上看。
「你這就走啦?」
「廢話,跟你們在這兒耗什麼。」
視頻還沒結束,但譚承已經看不下去了。
從見到李識宜躺在地上的第一眼開始,他的身體就已完全僵硬,整個人無法動作,渾身上下每塊肌肉都繃得生疼。由於血流完全失序,一種如同被細針刮過大腦皮層的窒息感和麻痹感慢慢出現,從他的尾椎慢慢爬升至頭頂,頭皮扯得極緊。
……那麼無助的李識宜,那麼髒的地面,那麼多的傷,甚至還有血。譚承呼吸暫停了好幾秒,血液迅從心臟泵出、湧向四肢,頸側青筋突突直跳。
突然,手機震了下。
他猛地回神。
是李識宜發的,就四個字:「車別買了。」
耿維始終在旁觀。只見譚承先是臉色發青,看完了手機就開始沉默不語。
打從初中起,譚承就是他們幾個人的絕對中心。他出身好,有能力,性格又要強,是天生的領袖。
而其他人?
邢天羽夠圓滑但玩心太重,於霆有膽量但能力不夠,至於耿維自己,心機深沉,可惜出身不行。其他的都可以靠別的東西來彌補,唯獨除了出身這條。耿維就算是掙破了天也比不上譚承,因為他沒有一個好爺爺,沒有一個好爹。所以他第一個就對譚承不服,但同時他也離不開譚承,也欣賞譚承的義氣和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