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
皇帝捏着奏折的手指轻轻摩挲,心中也反复思量着。当初若非他接收了长沙王的旧属,也不可能由三王之末一跃成了联军领,先逍遥王游承运入主燕都。随即仗着地势之便大败其军,使他不得不率领残军,盘踞西南,保存实力。
游承运对他获得皇位颇有微词不假,但皇帝对他的存在未必不是有梗在喉。只是战事方歇,短期之内尚无余力收复失土。加之,如今的朝局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别的不说,这几年里,跟着自己打江山的开国之臣得按功行赏,而曾经被打压的世家以及声名在外的前朝旧臣也不得不暂时安抚任用。
前者既不可大肆封赏也不可鸟尽弓藏,难保他们不会因为贪心抑或寒心再起反意。而后者则是乱世之中难能留存下来的读书人,如今科考尚未恢复,暂无人才储备,为了地方和部分职能的稳定性,这些读书人显得尤为重要。
这三方势力并非鼎足而立,新贵们正登高,旧臣虽懦弱,但那些世家隐隐有冒头之势,大有要与之联合起来分庭抗礼争上一争的姿态。
自己因仁慈而获得拥簇,贸然收拢权力难免会引起反弹,而拱卫司原本该是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剑,如今看来,不仅迟钝还有些掣肘。
皇帝不免再次想起了同舟的明月山庄众人,于是他放下手中之物,转而面向蔚澹宁,问道,“那位晏庄主住得可还适应?”
冷不防的提问让蔚澹宁愣了一下,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上船后与晏昭的交集,无奈回答道,“这些日子里,她大多都闭门不出,儿臣与她还未碰过面。不过,听她的属下说,行船颠簸,她有些不适,所以没出来走动。”
蔚澹宁心中其实有些忐忑,晏昭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假,从她推拒了巨额报酬,可看出她不狭恩以报的品行。但对方多次婉拒他的邀请,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觍着脸相交了,反正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只是,父皇突然主动提及她,这莫不是在考验他的脾性?
他不安地偷偷觑上一眼,看皇帝神色不变,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有可无,想来也只是一时兴起,算不得什么大事。
而话题的主角,此刻正悠悠转醒。
船上多有不便,温五娘还是贴心的为晏昭备了些温水。
晏昭简单梳洗之后,在里间换了身衣裳,百无聊赖地坐到榻上。只是病体带来的焦躁与闷热还是消耗了她不少心神。于是她懒散地趴在临时填上的靠背上,用疲惫的嗓音问道,“乐山回来了吗?”
“他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向庄主回禀。”
温五娘见仍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渗出,及时的递了一方素帕过去。
晏昭接过,帕子从额间拂过,顿时氤湿了一大片,但心头的燥意不减,于是吩咐道,“把香炉点上,你出去把他换进来罢。”
“是。”
温五娘按照她的吩咐,在香炉里添上香。
酸涩中带点清苦的味道直直的冲上晏昭的脑门,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但脑子里一阵清明。
刚进来的常乐山却忍不住的皱了下鼻子,按耐住不适,回禀道,
“船漂在江上消息闭塞,贸贸然打听恐令人生疑。拱卫司对上下船的人员审核很严,多是两人以上结伴出行,算是互为人证。属下问的都是沿途城镇的人文风情,更多的是打探了些扬州府和燕都的最新消息,也算是为此次远行做些准备,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
说到最后,他有些犹豫的看向晏昭,不知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晏昭眉梢轻挑,觉得他这般姿态有些好笑,于是戏谑道,“你一介习武之人,向来直来直往,如今倒是吞吐起来了。”
常乐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脑门,坦然开口,“属下只是担心主上直接拒绝了这位新帝招揽,会不会触怒圣颜。”
“难为你还有心思考虑这些东西了。”
晏昭不在意的笑了笑,平静说道,“新帝向来奉行以孝治国,常听人传颂他是位仁慈的主君。我勉强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还不至于因此而为难我们。这次乘坐龙船赶赴燕都,也确实省下了不少麻烦。”
往日里在明月山庄没有这些弯弯绕绕,自然没有不需要谨小慎微,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燕都里遍地繁华,谁知道会不会得罪了哪位贵人,平白惹一身腥,反而误了主子的事。
常乐山短暂思索了一下,便不再忌讳,直接说道,“琴川县县令前些时候因为渎职被收押,如今判决已经下来了。判的流刑,据说是岭南那边。”
晏昭先是愣了下,然后从脑海里翻出这位父母官的有关记忆,连带着去岁冬日寒雪成灾的景象一起被翻涌了出来。
她记得当初从破庙里捡回来了几个乞儿,又让人接收了投奔而来的灾民,一时间有些唏嘘,语带怜悯的说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问了他们的意愿,想走的分了些银两,愿意留下来的,大的让跟着学些技艺,小的和其他孩子一起学着识字。”
常乐山的回答不太有底气,最后补充道,“平日里都是五娘管着这些,属下也不太清楚。”
“嗯。”
晏昭默然,半晌后才说了句让常乐山摸不着头脑的话,“穷山恶水,这位县令大人还是活着赎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