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在容貌上,从小到大溯侑都是受人瞩目,被人称赞的那个。
他的肌肤呈现冷白色,笑与不笑都显得温隽清和,如一副挂在墙边供人观赏,极尽笔墨的名画。漂亮,但始终存在了层隔阂的距离感。
而此时,像往光滑的镜面上泼了一层淋漓的水,他的五官细节被放得大而精致,那不好接近的一面宛若冰雪初融般消退,垂着眼往下压出笑意时,一些刻意隐藏,不轻易展示在人前的馥郁侬艳之色便毫无保留地徐然展露。
看了两眼,九凤没忍住,也跟着音灵“啧”
了一声,转头对沈惊时说:“不是我不帮你,但就事论事,你当年输给他,还是得服气的。”
沈惊时才想说话,不料扯动了嘴角的淤青,嘶的用手掌拍了拍牙关。
隋遇到底不是隋瑾瑜,这遥遥相望的一眼,便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九凤,一改往日怎么睡都睡不醒的懒散模样:“这怎么回事。”
九凤拨了拨自己青葱般水嫩的手指头,堪称耐心地点醒他:“自己看,好好看。”
溯侑很快走到薛妤面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声“殿下”
便要脱口而出,薛妤却低着眼,握了下他垂于衣侧的手掌,动作颇轻地摁着其中一截指骨,问:“伤的哪只手?”
也不是多暧昧缠绵的动作,可薛妤一向注重这些,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确
实是第一次。
她的手腕干净白嫩,细细的一截,上面圈着一个银制的手镯,镯边精心吊着个小铃铛,现在这么一动,那颗枣核大的铃铛便稳稳落在他手背上,脆脆一声音响。
周边的视线一下全变了味。
她有心查看,溯侑便将整只手送入她掌心中,是一种几近纵容的,任其随意掌控的意思,他缓声道:“左手。现在没事了。”
随着这样奇异的一幕,原本窃窃不停的隋家人已经彼此看看,惊疑不定地交换眼神,就像一盆咕噜噜冒泡的沸水中突然被投入了冰块,动静都安静下来。
“我们先上去了。”
善殊拉着音灵,又扯了下九凤,最后给看得津津有味的沈惊时一个眼神,才温声对薛妤道:“帝王崩逝,宫中戒严,一时半会传不出消息来,若有线索,我派人和你说。”
很明显的,这就是在给好不容易相认的一家子和薛妤二人腾时间和机会相处。
薛妤颔首,耳坠随着动作轻微晃动:“麻烦了。”
等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薛妤瞥过廊柱边一个接一个站成排的隋家兄弟姐妹,再看了看眼前近在咫尺,含着笑意的脸,想了想,轻声道:“先去见一见吧,我在屋里等你,正好,邺都还有事等着处理。”
“好。”
等那道如灵蝶般被光影拉得纤细而悠长的身影踏入拐角,没入深色的门扉中,溯侑才慢悠悠收回视线,一瞬间,隋遇与那双琉璃色的
眼瞳对视,他清楚的察觉到,那里面的热忱,烂漫,馥郁的美好,全内敛含蓄地收了回去。
脸还是那张脸,甚至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未改变过,但就是哪里都不一样。
隋瑾瑜察觉不到,他见溯侑心情好,将一众热情又好奇的隋家人招到自己身边,逐一介绍道:“十九,这是你堂哥,在我们这辈中排名第二,叫隋尤泞……这是……”
蠢货!
隋遇不忍直视地撇开视线,重重地摁着半圈手腕,用尽毕生耐性等溯侑一一把人认全了,总算能说上一两句话了,才撑起靠在墙边的身体,看向溯侑:“十九,你跟我来。”
溯侑下颌微扬,跟着他下了一楼。
这才没过多久,一品居上上下下都挂上了白绸,小二的脸上变戏法似的褪去了热情洋溢的笑容,转而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庄严肃穆,他一搭肩头的汗巾,往前带路,将两人引到了一处宽敞的雅间内。
两人依次落座。
溯侑看向隋遇。
这位目前为止出现的最高辈分的隋家人年龄并不比隋瑾瑜大多少,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整日整日头疼欲裂,因此不是酗酒宿醉就是闷头大睡,可毋庸置疑,他是聪明的。
至少比隋瑾瑜有脑子。
隋遇往后面的垫枕上一靠,指腹摁在桌边尖锐的凸角上,很多话在脑子里转了又转,真到要说的时候却根本不知怎么开口。
他沉默半晌,看向对面如松如竹,气质出类拔萃
的侄子,开口道:“当年你尚未出生,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祖父便替你取好了名。”
“隋清霄。”
隋遇扯着嘴角笑了下:“清霄,腾空之云,注定不凡,好听吧?”
溯侑将茶盏往边上推了推,唇边的笑意没什么温度:“我想知道两百二十二年前的事。”
隋遇嗯了一声,道:“叫你过来,就是想和你将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这是个心结,一日不除,溯侑一日不可能真正接纳他们。
“说起来,当年你丢失,是因我的过失。”
隋遇抿了一口烈酒,将不愿提及的往事揭开尘封一角,将所有不得已展露在最大的受害者眼前。
“隋家是天攰的分支,虽然血脉不算纯正,可也算沾了点光。”
“远古时那场波及所有生灵种族的浩劫过去后,扶桑树并不吝啬,凡为封印“魅”
而做出巨大贡献的种族都得到了足以恢复元气的机缘与赏赐。天攰与苍龙正统皆灭,唯有我们一脉尚存了十余人,接过了应属于天攰的一部分灵宝灵物,并从此遵祖训,隐世而居。”
和一言定乾坤,竭力主张灭魔满族的苍龙族不同,天攰在当时并未出声发表意见,而是遵人皇之命做事,动手时也算留有余地,因此在报应来临时,得以剩余继承了零星几成血脉的后人苟延残喘至今。
说是苟延残喘,真没什么错,即便万年时间过去,族中人口依旧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