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筠想,若是此刻天光大亮,只怕他一定能看清楚自己此时红透了的脸。
月光下,少女薄唇微张,脸颊似是有点红,杏眸里映着他的脸,四目相对时又匆匆避开。
永琪轻笑一声,松了她的手,说道:“今晚是我让三姐姐邀请你来府里的,也是我让她不必告诉你。”
“为什么?”
以筠几乎不曾做他想,就问出了口,她抬眸看着永琪,忽地想起餐桌上那些自己爱吃的菜,其实细想入宫这几年,比起她与书仪自幼同住春禧殿的情分,她与和敬私底下并没有这么多的相处时间,那么,一个固伦公主又何须记得一个并不熟悉的已故大臣之女所爱的吃食呢?
见永琪只是望着她不说话,以筠继续问道:“那些菜……也是你告诉公主的吗?”
永琪听着女孩逐渐小下去的声音,说道:“今日与额驸一起见了皇阿玛,皇阿玛有意让我和额驸今夜暗中离京。”
他顿了顿,把女孩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惊讶与惋惜尽收眼底,方复言道:“总想着在走之前再见你一面,可又想不到有什么法子,四王府前几日去过,婉姐姐有孕静养,思来想去便唯有三姐姐忽然邀请你,你不敢不来了。”
“你……”
以筠想嗔怪他这般拿捏自己的性子,知道她纵然疑惑也断不回驳了固伦公主的颜面不来,可这会儿一想到他即刻要
走,又对上他柔情似水的眼眸,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永琪抬手替她把被风吹散的刘海用手顺好,才说道:“用一坛五味楼精酿的桂花酿和一支琼珍阁最好的步摇讨好了三姐姐,又把你爱吃的菜一应告诉了公主府的小厨房,三姐姐才肯替我瞒天过海一回。”
孝贤皇后当年同愉妃交好又有扶持之恩,而那几年永琏去世不久,故此永琪幼时,和敬没少去永和宫探望,和敬又是长姐,这几年两人也是姐弟情深。加上她也深知日后以筠若不出意外也一定是要嫁给永琪的,比起当年永璜永璋那样依托选秀依托圣旨的亲事,如今四弟和五弟都能依照心中所想,娶心中所爱,她自然乐见其成。
以筠这会儿已然回过神来,理解了和敬一次一次地避左右而言他,她也不再纠结,只是想起刚才永琪所说的今夜便要离京,发问道:“怎么…走得这般着急?”
“皇阿玛的意思是要暗中探访,同时又想着这一路微服巡访各地官员,因此这会儿不声不响地出去,才更好。”
出兵准噶尔一事朝廷仍须继续商议,但这一趟不得不去。
以筠没有多问,乾隆平定准噶尔这样的功绩她自然记得,所以无需担心战争胜利与否,只是过程,更让她担忧。
“夜里凉,这一路过去寒意更甚,一切小心。”
秋日的夜晚,一股晚风吹过,两人这会儿又都站在风口,凉风钻进
衣领,以筠轻颤了一下。
永琪看了一眼故作镇定的人,引着她往外头走:“边走边说吧。”
回廊距公主府门口不远,永琪想起些什么,问道:“你今日心绪不佳,是为了什么?”
她眼里有愁容,这份愁容,不仅仅是公主府这张突如其来的拜帖带给她的。
以筠并未想到永琪会意识到这一点,迟疑再三,还是把鄂澜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抹去了言思的痕迹,只说她觉得这桩婚事并不圆满。
公主府外,襄勤伯府的马车和护送永琪与色布腾巴勒珠尔离京的马车都已准备好,前头的那一辆是永琪他们的,马车里头大概只是二人此行的包袱,马车前头是两匹骏马,额驸已经骑在了马上等候,也许是为了掩去身份,两人所骑的马匹都谈不上多名贵。
永琪却并不在意额驸的等候,只说:“鄂澜的性子你很清楚,他想要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但若他不想得到的,他也绝不会容许别人强塞给他。因此他的婚事,你不必担忧,他若无心,也难成就;但他若有心,不撞南墙他绝不回头。”
以筠深吸了口气,轻声嗯了一声,扯了一个并不算好看的笑容。
两人这会儿站在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后面,大门只开了一扇,门口站立着的小厮一动不动,并无人催促。
以筠见永琪越过她望向外面,不由得也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马车早已备下,也看到了马
背上的额驸,和牵着马匹的云启。
“你要走了吗?”
她有些惋惜。
永琪收回视线,又望向她隐隐闪光的杏眸,点了点头。
以筠深吸了口气,仰头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又一次说道:“万事小心。”
她等待着永琪再说些什么,可两人就这么对望着,久久不曾从彼此的视线里抽离出来,她觉得自己的眼眶这会儿应该是红的,只是不知是被这风吹的,还是旁的原因。
只是,她没等来永琪开口。
蓦地,眼前暗了下来,下一秒,鼻息之间充斥着那股熟悉的沉香味。
被萧瑟秋风吹得微微起了寒意的身子,一下子落进了温柔的怀抱里。他的下巴轻轻地抵在自己的脸侧,一股热气扑簌着,一路自耳侧蔓延至颈侧,让她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手。
“等我回来。”
他低哑的声音传至耳边,以筠只觉得腿软,上辈子母胎单身,这辈子男女之大防。除去幼时的几次接触,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子这般近距离的接触,她下意识揪紧了永琪腰间的袍子。
也不知拥抱了多久,总之黑暗之中无人看见,原先在他们身侧打灯的语芙,在永琪靠近的那一刻就已经低着头走开了。
神思渐渐回笼,在永琪打算放开她的那一瞬,抓着永琪衣衫的手握得紧了些,以筠微微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永琪……别受伤,别着凉。”
少女平日里活泼惯了,鲜少听她这
般软糯的声音,永琪僵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却又不愿让怀里的人察觉。他记起来她还踮了脚,手上的力道又重些,怕她若是今儿穿的花盆底会崴了脚,但又不由得笑自己这会儿昏了头,自己今儿明明看过了,她穿的是再寻常不过的绣花鞋。
“好。”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像是安抚,然后才松开了她,指尖擦过她的耳垂,微微发烫,暗处,他微微勾唇。
在两人即将拉开距离的时候,以筠才又说道:“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