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大婚这件事拖了很久。
一开始是纪云彤不想太早成婚,她一直在忙彤载堂的事。
顾元奉也跟着她忙活,他因为周家的事,誓此生再也不碰琴了,不过还是不太放得下自己搜罗的那么多曲谱,便与纪云彤一起练吹笛子。
纪云彤印书、印当季文集,他便印曲谱与画册,少年人有了正经事可以做,也就不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许是每天都能有不少能讨论的话题,两人相处起来愈有幼时的亲近了,
于是到十八九岁的时候,纪云彤应允了成婚。只可惜天有不测之风云,婚事还没正式着手准备,顾元奉祖父又去世了,两人的婚事又有推后了一年。
最终两人到二十岁才正式成婚。
若是没有五年多前那场差点闹翻的争吵,兴许两人十五岁就糊里糊涂地成了亲、糊里糊涂地生了孩子,从此吵吵闹闹地过完一生。
现在她们的婚期推后了好几1年,纪云彤在成婚之前度过了最自由也最充实的五年,她在这五年里读了许多书,做了许多事,还曾以考察外地书坊的名义与顾元奉结伴游遍了南直隶各州。
昔人常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纪云彤到如今才隐隐有些体悟。
有时候看起来坏透了的事,只要应对得宜也未必真那么糟糕。
她很珍惜这几1年难能可贵的自由,也看到了顾元奉的转变与成长。既然自己并没有孤独终老的打算,在适合的年纪走完结婚生子这一遭也挺好。
两人成婚当天,金陵城中也好生热闹了一番,因着公主府大方散财,沿街居民可谓是大人小孩都出来看热闹(抢喜钱和喜糖)。
纪家今日也是张灯结彩,自从大堂哥纪兆丰去年中了进士,大伯母的腰杆终于挺起来了,她虽然依靠不了自己靠不住的丈夫,但她可以依靠儿子了。
人一支棱起来,打理起家事来也渐渐有了侯夫人的架势,侯府的账面上也总算是开始有了余钱。
这次纪云彤成婚,大伯母给她添了好大一份添妆,虽还是忍不住有些肉疼,脸上却带着真挚的笑容:“你堂哥能有今天,全是阿彤你的功劳。”
她没读过太多书,也不知道太多的道理,可是她分辨得出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纪云彤见大伯母如今越活越有劲头,心里也为她高兴。
虽然大伯母这份底气是儿子给的,但也总比没有底气好。
她们眼下能走的路还是太窄了,所以即便需要依靠别人才能坚强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她们总归是振作起来把日子过好了不是吗?
这几1年纪云彤接触到了很多此前认得的、不认得的人,她们的心事都写在她们的书稿里、写在她们的眉头上,她们有各种各样的辛酸与苦楚难以对外人言说。
很多事即便与人说了也无济于事,根本没有人能帮上忙。
越是了解每场婚姻背后的一地鸡毛,纪云彤便越知道自己真的回不去了,她再也不可能当回那个
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嫁给顾元奉的自己。
即使是成婚以后,她也仍有许多想去做的事——这些事兴许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且穷尽她这一生都做不完。可人若是有了想要穷尽一生去做的事,每天都会变得充实而美好。
婚姻于她已经属于锦上添花,有也挺欢喜,没也不惦记。
顾元奉也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总来磨她成婚,说是和他成婚好处特别多,比如他身上没正经差事,可以在家相妻教子。
孩子也别生太多,一个最好,两个有点多了,三个绝对不行,真生那么多孩子哪还有他的位置。至于怎么可以夫妻恩爱却不生孩子,他可以去跟他爹讨教,他爹在这件事上肯定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这么没出息的话从他嘴里讲出来,竟是成了他的优点了,纪云彤很想他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记得幼时学《论语》,纪云彤读到那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后还觉得很不服气,和应先生辨了半天。
如今看来这话的后半句倒也有一定的道理,后半句说的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能做到亲近了不逾越、远离也不怨恨的,应当只有他们这些读书人口中的君子与圣人了。
而她这个“女子”
与顾元奉这个“小人”
显然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无论亲近还是疏远都会生出诸多怨懑来。
幸而经过几1年的磨合,他们已渐渐找到了最适合彼此的相处方式。
纪云彤坐在喜床上想,如果婚后一切顺利,他们应当也是能白头偕老的。
若是将来他们之间有人变了心改了意,那应当也是挺久以后的事了,到那时她应当能更成熟地去应对,而非像当初那样糊里糊涂地落个把柄在顾元奉手里。
纪云彤把这桩婚姻的所有可能性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一个可能性是自己不能接受的,心中那点紧张便少了大半。
这时门口突然变得闹哄哄的,是一大群人簇拥着顾元奉挤进了喜房。
很快地,顾元奉来到了喜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