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夫上上下下看了他半晌,看得蒋世友心跳骤然一停,突然老头子露齿一笑,从仙气萦绕的世外高人骤然变成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我又不是神仙菩萨,外人一个,操这么多闲心做什么?横竖已经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了,你说是?”
说完,他眯眯眼,一甩袖子,摇晃着盛满露水的白瓷壶,施施然远去。
蒋世友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糖尿病的并发症之一是中风。但是这里写的混淆而诊断不出是俺假设的,至少木找到相关医案。
得失寸心知
被老头子点破后,蒋世友总有些心惊胆战,拿不准这脱线的老头会不会突然反水对别人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他竖起耳朵听了两日,一切都还风平浪静,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到了第三日,那吴大夫果然如说好的一样跑来问蒋世友考虑的结果如何,幸而周韵去了周府不在家中,丫头们都被打发出去,无人看见蒋世友愁眉苦脸的模样,他耐着性子学古人七拐八绕的风格说了一堆漂亮话,直说道吴大夫额头青筋直暴几欲抓狂,这才委婉地表示自己资质愚钝,先天比较弱智,后天比较蠢材,实在不是学医当大夫的料。但是自己向来很敬佩能当医生救死扶伤的伟人们,所以也相信并且渴望吴大夫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展开博大宽广的胸襟施以援手,菩萨心肠把自己这条瘸子腿给治好。自己一定给他立个长生牌位日夜叩拜,一生感激云云。
蒋世友说了半天,小心翼翼看着吴大夫脸色,偏他只是皱着眉头听完了,胡子一吹瞪了他一眼,接着冷哼一声,袖子一甩走了。蒋世友忐忑不安继续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观察,却发现老头子一气之下把吴姨奶奶的药方都开好后就撒丫子跑到百里外的不周山上采药去了,给蒋世友治腿的事一个字也不提。于是蒋世友只能以有所得必有所失的话来安慰郁卒的自己,老头子虽然不给自己治腿,但也不用担心他整天在眼前晃更容易戳穿自己这个冒牌货。
吴姨奶奶那边早已开始按照大夫的药和膳食调养的法子开始治病,周韵这回的态度很强硬,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往自己娘亲院子里塞补品,昂贵的药材流水似地送。
本来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除非娘家十分不堪,否则是断然不会要出嫁之女出钱来给娘家办事的,纵然是自己亲生母亲,也是两家人。所以她在第一次确诊之后就哭求到周家老爷和太太面前,先是哀伤凄切地说了半日以前父母姨娘待自己的情谊,然后沉重悔恨了自己这两年对长辈的疏忽,最后又主动求着能揽下给吴姨奶奶延医用药的事,为了面上好看,她只说要为自己生母尽一份孝心,点到即止。
消渴症本就是个富贵病,不但痊愈不了,治病要花的银子几乎是个无底洞,这一点上,周家本就没人愿意为吴姨奶奶多花钱,再加上周韵表面功夫实在是做得足,她再三保证只用自己的私房体己,绝对不会动用到夫家一分一毫,看着她一个女子几乎哭倒在厅上,孝心难却之下周老爷就顺水推舟应了此事。周家太太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是个不管事的木头菩萨般的人,无论是周韵的哭求,四姨娘的不屑,还是底下几个儿子神色各异的反应都没能让她木雕般枯寂的脸色有一丝动容,她只管手上拨着佛珠半闭了眼睛喃喃念佛,待到周老爷拍板,轮到她表态时,周家太太微启了双目扫了周韵一眼,沙哑着嗓子轻声道:“你这样孝顺,吴姨娘是个有福的。”
两个名义上的当家人没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为了把表面文章做足,也为了让各处心态都平衡些,周韵还不时给家里几位长辈也送些东西,四姨娘处也收过几次她送的补品。周韵这两年需要动用钱财的地方少,自己的月例银子用来打赏贴身的丫鬟下人也就差不多了,所以嫁妆银子和陪嫁田庄的租子收益都小心收藏着以备不时之需,如今自己母亲有这需要,她便一点都不吝啬。况且如今蒋世友和她甚好,蒋家又是由她当家,也就一点也不用担心夫家这边有什么掣肘之力。
只是她虽有好意,别人却未必领这份情。若是人人都知足事情也就好办了,偏偏四姨娘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德行,她自从生了儿子后几乎把周家家产的一半当成了自己的,周韵的嫁妆她也垂涎不已。她收了送来的东西,还眼巴巴瞧着周韵送到吴姨娘手上去的那些,因为是周老爷应允过了的,所以这些东西都是直接送到吴姨娘院里,一概不经她的手,没法子克扣,只好瞧着那些人参燕窝眼睛冒火,恨不得抢下来藏到自己屋里去,眼里心里妒忌后,又暗暗咬牙切齿把蒋世友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瘸子要是纳了自家妹妹,只怕这些东西就归自己了。
好在周韵这些年将身边人看得通透,四姨娘这样的心思早在她预料之中,所以她卖力把各处都哄得十分妥帖,四姨娘孤掌难鸣,也闹腾不出什么新文来。
蒋世友看她白日里忙着主持中馈,孝敬蒋家长辈,晚上还要烦心忧愁吴姨娘的病以及周家的事,几日功夫就瘦了一圈,不免有些心疼:“想得这么多做什么?直接把岳母接到咱们家来,我们奉养她岂不好?”
周韵正在收拾秋冬衣物,听了他这话不免笑出来:“三爷这是什么孩子话?我娘是周家人,我是蒋家人,周家那么多人在,哪里轮得到我来奉养她?”
蒋世友对这古代的宗法家族制度了解不多,算是勉强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用现代思想来硬套古代人的幻想了,只觉得憋闷得慌,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但却只能遵从礼法。可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残书生,实在做不起要对抗礼教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