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王夫人并凤姐,每天支应着工程上的人来支取东西,每日里银钱用度,繁忙不堪,贾家的那些奴才,那个不是过一遍就扒一层皮的主儿,结果园子的工程尚未完成,王夫人从黛玉那里得来的六十万两银子已经花光了,并且自己还赔上了四万多两,于是便想起来老太太那里的十万两。王夫人饭后只叫人把凤姐请了来商议。
金钏儿丫头上了茶,王夫人手一挥叫她出去,屋里不留下人,凤姐儿便仔细留神王夫人有何事,说何话。
“凤丫头,如今家里的账目你都清楚,如今这园子尚未修完,已经花的底朝天了,我已经把一些用不着的头面首饰拿出去压了不少了,只还不够,可怎么办呢?”
“太太为了咱们这个家真是操碎了心,可如今这样,侄女也是没办法,我的房里,现也有一大把当票子呢,那边大太太也总指着什么借口找二爷要钱呢。”
王夫人见凤姐儿不搭她的话,便斜了她一眼,继续说:“原是听琏儿说老太太那里尚存着你林妹妹的十万两银子,不如暂时借了来用,等有时少不得再还给她。”
“太太的话是不错的,只是这会儿老太太面前,这件事情还要老爷去说才好,侄女不过是个孙子媳妇,哪里敢去说这样的话呢。”
王夫人本来是想叫凤姐儿去找老太太说的,没想到话还没出口,就被凤姐给堵回去了。沉思良久,也觉得只有贾政才能去跟老太太说这事,自己万是不能说的。
于是便叫人去前边叫贾政来商议。
贾政本来在这些银钱之事上就不上心,如今听说银子不够了,王夫人又拿出了明细账册,便也无话,只是省亲别墅总不能半途而废,少不得先向老太太开了口,等后面的地租子上来了,再慢慢的给黛玉凑齐了。于是又跟贾赦商量了,便在晚饭后一起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晚饭后正在跟迎春几个人说笑,忽有人报大老爷二老爷来给老太太请安。李纨同迎春姐妹三个忙起身出去迎接,贾赦贾政给贾母请安毕,便在下首坐了,早有丫头端来茶,李纨和迎春亲自给贾政贾赦捧上,李纨见如此情景,便带了迎春几人都悄悄的从后门出去,到了黛玉的小院子里。
此时黛玉也已经用过了晚饭,正在院子里坐着乘凉赏月,斜靠在贵妃竹椅上,黄鹂在边上站着轻摇着团扇,黛玉跟紫鹃雪雁等丫头们说闲话。见她们姐妹三人来了,便笑着说:“感情你们的嘴巴是长的,我这里刚从外边井里取出了湃过的葡萄,还没吃呢,来,都尝尝吧。”
说着便起身让座。
迎春姐妹几人都笑着坐在黛玉边上,探春先拿了一串,放到嘴里一颗,说:“还是林姐姐这里的果子好吃。”
“你们不在老太太跟前陪着,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黛玉也尝了一颗葡萄,问道。
“大老爷和二老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似乎是有事情,我们便出来了。”
李纨坐在黛玉的对面,在惜春手里摘了一颗葡萄放到自己的嘴里。
黛玉也不多问,大家便说些闲话,正在说笑的时候,贾母身边的大丫头鸳鸯来了。进了院子便笑道:“这里倒是热闹的。”
黛玉忙回首,见是鸳鸯,便笑道:“你也来凑热闹了?”
“我却是没那个福气的,是老太太的话,请林姑娘到前边去一下呢。”
鸳鸯给黛玉福了一福说。
黛玉便有点惊讶,刚李纨说大舅舅二舅舅给老太太请安,似乎是有事,可这会儿怎么又叫自己呢?虽有疑问,却也不便多问,于是起身,跟雪雁说了一声去老太太那里,便跟着鸳鸯去了。雪雁忙把手中的参汤递给朱雀,便忙跟着黛玉出来了。
黛玉到了贾母房里,只听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人说话,贾母在上边坐着,脸上似有怒容,贾赦贾政坐在下首,低着头不说话,王夫人坐在贾政下边,脸上淡淡的,似一块木头一般。
于是黛玉上前给贾母请了安,又问二位舅舅并二舅母好。
贾母见黛玉来了,伸手叫黛玉坐在自己身边,对贾赦贾政说:“你们自己说吧,我没得替你们丢了老脸。”
贾政便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本只惧怕贾母,这会儿贾母都已经知道了,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只是因雪雁在身边,她是万岁爷的人,也不敢放肆的说话,于是说:“大姑娘来了这几年,这个家里的事情也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是个明白人,如今为了迎接你大姐姐来家,盖了省亲别墅,只因是皇家的规范,工程浩大,这工程盖了一大半了,尚欠一点银子用,你琏二哥哥当年帮你料理你父亲的后事,又接你回来,原本花费了不少,尚带了十万两银子在老太太这里存着,当初老太太说是你的妆奁,我们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如今大姑娘尚未及笄,你舅舅的意思是,先借了姑娘这些银子用,修好了省亲别墅,以后自然是慢慢的凑齐了还给姑娘。”
黛玉听了这些,也并不意外,凤姐儿早有言在先,如今也不过是预言变成了现实,只是自己不是迎春,凡事总是任凭别人去处置,自己全然不能做主,于是便说:“舅母说的话原很是有理,甥女本对这些银钱之事从不过问的,我父亲的后事也都是琏二哥哥一手料理的,当初琏二哥哥说没有银子,所以变卖了我家的老宅子和里面的家具古董,其中详情,甥女并不知道,只听管家说是卖了八十万两银子。”
黛玉说到这里便顿住了,两只眼睛只盯着王夫人。
贾母听了这话,立刻怒道:“把琏儿这下流种子给我叫来!”
贾政也很吃惊,八十万两银子,到了老太太这里变成了十万两,一个葬礼,就是花费再多也用不去七十万两,如今既然是黛玉说了出来,自不是假话,只是这种事情,任谁听了都会惊心。
黛玉便在一边接着说:“老太太不要生气,如今甥女的吃穿用度自有朝廷管着,那些银子有没有也没什么要紧,放在谁那里,也是用了,不如自家人用了倒是放心,琏二哥哥也不用叫了,他也没那个胆量扣去这么多银子,叫了来也不过是生一场闲气。今儿舅母的意思是要用老太太这里的十万两,我也没什么话,毕竟是我的舅舅家里,想我林黛玉如今孤身一人,尚不知明日在哪里,要那些银子何用,舅舅要用,不如拿去用吧。以后还与不还,也没什么要紧,权当黛玉在这里这些年的花费了。”
贾母听了,便不言语,只顾自己叹气,说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了。
贾政听了这话,心里只觉得发酸,暗自怪自己错看了黛玉,原本以为她生的这样,本是个红颜祸水,不想她事事这样明白,说话又这样体贴,现如今这个家,竟要靠一个孤女的钱来支撑。
贾赦是个明白人,一听贾琏私自扣下了林家七十万两的家产,林黛玉又说并不是琏儿私藏了,那必定是王夫人无疑,贾赦原本就对王夫人管家心里有气,今儿知道了这事,岂肯罢休,暗自打算如何找她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