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很快过去,第六日的清晨,钟星婵早早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青芝赶去封府,接了封清桐一道登上了雁栖山。
往年的裙幄宴都是由成国公府的曹夫人牵头营办的私家小宴,安都城中的官家女子一具受邀,聚在一处行些春令品些甜酒,这宴便算是过了。
只是今年,也不知是否是那上门递拜帖的管事筹备出了岔子,前来赴宴的女眷数量较之以往少了一半不说,个个还都是年已及笄亦或即将及笄的高门贵女。
封清桐与钟星婵甫一进入宴席,不远处落座饮茶的曹夫人便立时迎了上来,“哎呦,许久未见,封家姑娘和钟家姑娘真是出落得益标致了。”
曹夫人极其亲热地一左一右攥住了她二人的手腕,审视的目光却是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最终复又定格在封清桐腕间那只色彩斑斓的珐琅镯子上。
钟星婵今日戴了一只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通体澄澈均匀,绿得仿若三月的禾苗。
此等佳品实属千金难得,可尽管如此,其稀罕程度也依旧比不得圣上亲赐的珐琅镯。
只一个瞬间,曹夫人便颇为自然地松开了握着钟星婵的手,她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而后行若无事地撇过头去,面上笑容愈盛,拽起封清桐就要往席间走。
“清桐啊,你母亲近来可还安好听闻你父亲前些日子又获了圣上嘉奖,我朝能有封尚书此等忠良贤臣,真是一大幸事。你一路行来,想必早已口渴了吧昌儿还不快给你清桐妹妹送一盏甜酒过来”
曹夫人口中的昌儿名唤曹靖昌,他是曹夫人的生身子,也是成国公府的嫡长子,生来便担负着曹氏一族的满门荣耀。只可惜他天资泛泛,即使万般毕力黾勉,依旧不郎不秀,到头来也只能靠着父辈的庇荫打点,草草得了个京兆少尹的职位。
眼见着成国公府日渐颓靡,曹靖昌又已过了加冠之年,国公夫人虽怒其不争,心中却也十分清楚,较之策励这不成器的长子在短时间内改头换面,踔厉奋,显然还是为他寻到一位足以屏藩门楣的簪缨闺秀更为切实妥当。
不过撩个帘的功夫,封清桐便已经被曹夫人拉扯得行出数尺远,她足下踉跄,整个人完全脱不开身。
到了这一步,曹夫人的心思几乎相当于摆到了明面上,本朝固然民风开化,不设男女大防,然此情此景之下,她若当真在这别有用心的裙幄宴上同曹靖昌两相对饮,待赏宴完毕,可想而知她二人的关系会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被传成何种模样。
思及此,封清桐一面缓声推拒着曹夫人的过度盛情,一面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钟星婵。
可无奈钟星婵彼时已经被曹夫人身旁的两个丫头绊住了脚步,芷雨和青芝又留在马车上不曾跟来,一时之间,她竟浑然落入了个孤立无援的困窘境地。
“母亲。”
拉扯间曹靖昌靠近过来,手中捧着个银鎏金花的铃铛杯,恭恭敬敬地向曹夫人问了声好。
曹夫人笑容满面地应了一声,“昌儿,这是封尚书家的千金,你们幼时也是见过面的。”
她说着,伸手将封清桐向前推了一把,“别愣着了,快邀你清桐妹妹吃一盏酒水吧。”
“封小”
曹靖昌顿了一顿,顶着曹夫人隐晦的喻示视线悻悻然改了口,“清桐妹妹安好。”
他叹出一口气,双臂平举至身前,依言做出个祝酒的姿势,“今日柳暖花春,清桐妹妹不妨,不妨就与我共饮一杯吧。”
一旁的绿衣婢女适时上前,径直递过来一盏甜酒。
封清桐被这近乎于逼迫的劝酒激得面色稍沉,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曹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今早出门前才吃过丸药,实在不宜饮酒。”
她耐着性子再次推却,同时平声静气地将自己赴宴的因由点到明处,“我与阿婵后晌还约了布庄的掌柜挑料子,今番既是依约拜会过了曹夫人,那我二人便先行告辞了。”
言罢敛袖转身,毫不迟疑地提步要走。
“清桐啊。”
曹夫人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她迎面挡住封清桐的去路,心思一转,面上的笑容愈加和蔼三分,
“我到底年长,吃过的盐比你用过的饭还多,不过一盏自家酿造的甜酒罢了,即便饮了也无碍药效的。”
白瓷的酒盏伴着她的话音倒手换人,曹夫人一手拽过曹靖昌,一手攥紧封清桐的衣袖,盏口稍倾,竟是打算不管不顾地让自家儿子直接将酒水喂过去。
“曹夫人你”
数步之外的钟星婵登时气急,她再顾不得礼数,提起裙摆就要往那拦路的丫头身上踹,
“都给我滚大哥”
此言一出,原本吵嚷的众人顿时齐齐安静下来。
周遭迅即陷入阒然,哒哒的马蹄声也随之变得清晰,不远处,棕身黧足的高头大马果真由远及近,最终停驻在了距离席面十数尺的草场边缘。
秦以忱勒紧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而后就这么凝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目逆而来。
他身量本就崇伟,脚下步子又迈得极大,行走间举步生风,带起身后的玄色氅衣飒飒鼓动,一如旷野之上翼翼翱翔的强悍鹰隼,天生便带着三分来势汹汹的迫人凛意。
曹靖昌被他逼得不自觉后退,反应过来后又急忙拱手同他行礼,“秦寺正怎么来了”
秦以忱没接他的话,冷硬的视线先是扫过拦着钟星婵的两个丫头,继而又落在曹夫人桎梏着封清桐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