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报家门后,老少二人背对流逝在游轮下的伯度河,聊了个畅快。曼德·福斯特自称从小与父亲去往博萨的都涅玟,经营原木家具的生意,这些年,钱赚够了,想着回格威兰的故乡安度晚年,谁知道曾经由灰石构筑的家园已融入水泥钢筋之内,不见了踪影,索性到康曼来,在这千年之都的古典建筑内找寻些儿时的熟悉。
恭维完他的乡土情,诺克·怀特也简单概略了伏韦伦的地貌,说那是位于东部行省的城市,是格威兰最早兴起的工业之都,可惜近些年颓势俞显,尤其是老城区,连街道都难以维持整洁,垃圾全靠街区的居民自清理。倒是在旧城区的原郊区扩建的新城区,路面干净、楼房高耸,还有依山傍水的别墅庭园供有钱人消遣。
“哪里都一样,嘿,年轻人,有生人莅临,”
捏住让风吹散的山羊胡子后,老曼德看到有其他宾客出来换气,便不紧不慢地戴上面具,“好,还是遮着脸好,免得给他们盯上了,说我们坏了规矩啊。”
“福斯特先生,这样的规矩有何意义?”
诺克只将面具贴在脸上,待那醉醺醺的宾客靠着船舷坐倒,又摘掉了放进衣兜里,“刚才,您不是把他们的姓名说得明明白白?难不成,这群平日就常打照面的家伙真心指望靠可笑的装饰瞒住身份?除非,他们昏了头啊。”
“图个安心罢了,年轻人。这就像用废屑压制的次品木板,无论用冷压机把它们压得多紧多密,用锯台切得多方多正,刷上了色泽多亮的油漆,时间一长,还是免不了松散断裂。其实,不管买卖双方,都晓得手里的玩意是次品,否则,哪能卖的便宜?不过表面光鲜、看着漂亮,再加上省钱,也就不会计较啦。”
“我懂,我懂…福斯特先生,您确实足够专业,是位商场老人。不过在这里,您却是一窍不通的生手,嘿,猜猜看,方才里面的贵宾怎么弄来那些男伴女奴的?”
“这还用说?别小瞧老人家啊,我打过交道的生意人,可比你撞上面的过客都多啊。我猜,他们是给各地的蛇头贩进康曼来的,对不对啊?”
“对,当然对——可惜,您只猜对了一半。不错,这些享有钱权的人物总爱买些奴隶,在豪宅里、在聚会上炫耀比拼——像那些长耳朵、骡子、棕皮、嘿,还有博萨的黄皮,只要不是安有什么追踪器的朝晟人,没什么是他们不敢搞来的。不过呢,这些倒霉蛋虽占了受苦的大头,但又没法代表与宴的全体爱宠啊。您明白吗,世上偏有脑子生疮的东西,喜欢被作践、被凌辱、被当成低贱的畜生玩弄,这种怪人,这里怎么会缺?您不是认出了好几位男贵宾?可我要告诉您,您的女人缘不行啊,就比如那用嘴接漱口水的女奴——她可是某位贵妇、某位有爵位的大人物啊。”
“嘿嘿,那可糟糕啦,年轻人,要是你我多嘴,漏了几句给王庭——哈哈哈,忘了、忘了,刚巧给你露过底,这种把式吓不到你啦。”
“说到底是伤风败俗的丑事,真让王庭得到消息,我相信,这帮富商精英不好说,但凡有所牵涉的贵族绅士,恐怕都得挨刀——谨遵帝皇的法令,剥夺爵位和领地,连带家族的产业都要充入王庭,这可是绝佳的借口,完全没有反驳的可能性啊。”
“诚然,他们的特权与资产立于王庭的契约之上,若损害王庭形象,必须如约付出代价…所以,年轻人,有胆子赴约而来的贵族,必然守口如瓶——比之我这种揣着闲钱瞎逛的老家伙,更要小心千百倍啊。”
“福斯特先生,和您这样的聪明人交谈,真心愉悦,您好像能猜到我想说什么,不用我多费口舌。”
“是啊,年轻人,这是年龄带来的优势,得天独厚,求不得也急不得咯。坦诚些,冒失的怀特先生,容我猜猜,你别是刚继承了爵位的新贵吧?还是说,哪位贵族引你上了这船?”
“您啊…着实让人咋舌,”
谈了这么久,诺克第一次眼射惊疑,但这异样之光仅是一瞬,再开口,笑声依旧,“哈哈,福斯特先生,您猜得不错…但敬称大可不必,礼貌是年少者对年长者的特权。唉,像我这种外地人,家里虽不算拮据,可离富庶却差了老长一截。说来惭愧,我是结识了某位身份不俗的贵人,又受她引荐,才有幸上了这艘游轮,一睹康曼贵宾藏在衣冠下的真实风采啊。”
“嘿呀,她?是位贵妇人啊?”
老曼德揪了根胡须,逆着河风轻轻吹起,看它飘荡在空中、飘向了天际,不知是沉入河水,还是落到哪里去,“呦,我想想,啊,我想想…先说康曼这边,有多少位女伯爵、女侯爵…嗯,我这老糊涂,脑子记不太清了,得回家翻翻小本本,在描写听闻的笔记里好好看看了。”
“帝皇在上,您可别把我的话写进去了啊。再者,要让胆小的家伙听见,您怕是要被保安当黑水的猎犬抓起来沉到河里去。”
“不至于,不至于——一些缅怀风土人情的手稿嘛,哪个有闲情的老东西不会写上几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比谁都清楚,不然,怎么在博萨那种烂地方弄成一桩桩不赔本的买卖啊?年轻人,涅玟的官员胃口可大得很,还不讲诚信,对付起来,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