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人在向他挥手。一个,两个,三个。三个人影。三秀越走越近,辨出了他们。爹在挥手,娘在笑,还有一个既不挥手,也不笑的,居然是程笑卿。
周围忽然也不再是漫无边际雪地,而是出现了一扇门,介福班小院的大门。那三人就站在门里,满面春风。而三秀的手里拿着写好的春联,墨还没干,她正要去贴似的。
是了,要过年了,团圆的日子到了。于是她在雪地里一步一滑往大门口走过去。
明明就在眼前的大门,却好像永远也跑不到那边,永远跑不到那三人的身边似的。
程笑卿在向他摇头。
他在对她说话,但三秀什么都听不见,只能从唇形猜测他的话。
不……要……来……
可是,我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啊!三秀呐喊着。
远方的母亲又用温柔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好女儿。你并不是一个人啊。
三秀茫然的停住了脚步。她手里鲜红的春联,被风吹得飞走了,消失在高高的天上。回过神,介福班的大门也不见了。
爹!娘!
三秀想喊,却不出声音。她的双腿颤抖着,珠花冠儿掉在雪地上摔碎了,北风吹来,她全身异常的寒冷……
——三秀,你快醒一醒啊,快醒一醒……
三秀在朦胧中,感到一只温热的手在捏自己的脸颊。
是谁?
瓶娘……是瓶娘吗?
瓶娘身上熟悉的甜香气味,忽然飘进了三秀的意识里。
床上的三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也就在同时,她的记忆打开了。所有好的东西,坏的东西,全都跑了出来。程笑卿的死,父亲的死,所有的阴影,变成一个个呲牙咧嘴的怪物,迫不及待的从上锁的匣子里跳跃出来,填满所有它所能碰到的空间。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三秀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三秀!”
瓶娘抱着三秀的头,呼唤着她的名字。
“不要想那些!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就像一只温暖的手,“砰”
地将盖子重新锁上。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跑出来了。
“……瓶娘……你回来了么?”
三秀低低的问着。
瓶娘放开了她,转而擦拭着自己的泪水——她早已泪如泉涌了。“是我,我在这里。没人再能伤害你了。我永远在你的身边,永远。”
瓶娘说着灿烂的笑了一笑,但泪水还是不断的往下掉落。
三秀想抬起手帮她擦泪。但是手在此时变得无比沉重。明明瓶娘就在眼前,三秀却怎么也不能把手抬到瓶娘的脸颊的高度,只好作罢。
三秀看看四周,一切都是老样子。这房间虽是在二楼,却和介福班在井水胡同的屋子一模一样,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眼前的瓶娘,也是和从前一样的装扮。这熟悉的感觉,让三秀不禁想和瓶娘说几句话。恰在这时,床边的窗外忽然远远地起了歌声,歌声是从楼下院子里飘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