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空荡的村委大院里,现在已经人满为患,所有人都盯着摆放整齐在大编筐中那些粗茎旺盛的地瓜秧苗。
由于凤凰沟地处山区丘陵地带,可耕耘的好田地少之又少,地瓜耐旱又易存活,也好管理,种在刚开荒的薄皮岭地再合适不过。最近几年古林镇为了减免征收公粮的压力,加大荒地山地开垦的力度增加耕地面积,搞出来一个扶持政策。那就是漫山遍野村民可以随意下锄头,只要你开荒出一分地,就能分到二十株地瓜秧苗,并能免费耕种三年。
村民们对这个政策响应很是强烈,只要肯出力气一年到头下来也能翻荒出二五分荒地,既不用纳税还能增收粮食,虽说赚不下钱财,至少能保住一家不在为了粮食而犯愁。
江德贵双眼盯着话筒上包裹着的红绸,或许是因为年岁太过久远,红绸布已经没有了鲜艳夺目的颜色,到像是一块老妇人掖在腰间擦口水鼻涕所用的破手巾。
他清了清嗓子,打开电源,房顶上的大喇叭传来一阵刺耳的通频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拍了拍话筒大声读了起来:“村民们!村民们!我是江德贵!我是江德贵!下面我宣读一件事情,今年镇上派下来的地瓜苗已经到了,各家拿着丈量好的凭据,从土地多少排列依次领秧苗。”
第一个自然是张翠莲和他的儿子郝春迎了,娘俩从去年就开始,除了狂风暴雨几乎每天都趴在凤凰山脚下一块平坦且杂石不多的荒地中,为了挣得这块人人垂涎的荒地,张翠莲前后经过了五次打架,最狠的一次是和村里好吃懒做的赵寡妇,二人抓脸叫骂打到不可开胶,甚至连胸前的衣襟都扯烂了大块,好在最关键的时候江德贵把那泼辣的赵寡妇拉走。
娘俩在那场大雪降临之前,已经翻荒出三分多地,并拢起了宽敞厚实地瓜沟,只等这一天分秧苗的日子了。
江德贵看了看张翠莲手里量地的单据笑着说:“三分半地,翠莲呀,你们娘俩这是要地瓜财哇!”
张翠莲自豪地说:“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吃不了兜着走吗,纳完公粮吃不下的我就晒片子磨成面,面磨够了我就推到集市上卖,庄稼人谁家会嫌地多呢。”
江德贵的表兄弟江德邦在一旁讽刺说:“你就不怕把你家嫩傻的春迎累出个啥毛病,人家生的是孩子,你生的咋就成了牲口了。”
张翠莲听后也不恼反问江德邦:“我儿哪里像牲口了?你裤裆里有的他都有,咋了?你的自己掉了能装上还是能缩回肚子?”
周围瞬间一阵哄堂大笑,江德贵瞪了苦无遮拦的江德邦一眼:“翠莲嫂子你先领秧苗,别跟我这兄弟一般见识!他这是同你说笑呢。”
张翠莲领到七十颗秧苗后,就带着春迎直奔自家的地中,时令已过谷雨,按说天气应属凉爽,但那头顶上的太阳已像那六月里的烈日对他们进行着烘烤。张翠莲伸手握起一把泥土,松手后随之松散,直起身对郝春迎说:“春迎你挑水去,这土太干,又碰上这么个毒日头,秧下苗也活不了。”
郝春迎挑起水桶一声不吭来到了河边,挽起裤管走进冰凉的河水中,河中大小成群鱼儿随着郝春迎击起的水花惊吓地四处逃窜。看到鱼群,他一时忘记了母亲安排给他的任务,快脱掉满是破洞的毛衣,扯下厚重的帆布裤子,拿起水桶直奔鱼群追了上去,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自己能够捉到鱼,今晚就可以和母亲靠在炉火旁喝上一大锅鱼汤了。
当他把一条三斤多重的黑鱼装进桶里的那一刻,那张和善的脸上展露出胜利的喜悦出阵阵欢笑,张翠莲在不远的河岸冲他跳起来骂着,骂着骂着她似乎看到了什么,随即骂声戛然而止满面愁容。
晚上娘俩饱餐了一顿黑鱼,张翠莲再次打量起自己的儿子春迎,他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眼里的孩子了,同龄人江城光荣当兵,程琳进了公家单位,即便再不济的人家也都订下了一门亲事过后外出做工去了,学下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还能小赚一些补贴家用。
而自己的儿子就像还没有长大一样,日夜跟在自己的身后,她仿佛一眼看到几十年以后,春迎还像现在这个样子蹲坐在自己的床前,看着她慢慢吐出最后一口阳间气,而后他便孤零零一个人存活在这处破院子里的屋檐下。
她彻夜未眠,并痛恨着自己没有给他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家庭与命运,自己又能守护到他到什么时候呢?她决定,给春迎寻一房媳妇。
天一早,张翠莲梳洗了头喊起了郝春迎对他说:“推上车子,咱娘俩到镇上耍耍去!”
她犹豫再三走回到屋里,在那老方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翡翠手镯,这是自己出嫁当天母亲交给自己的,传女不传男,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拿出来小心擦拭,从不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