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江南》
文乐小米
流云惊变
1
碧空万里,几行归雁。
江南翠色苍茫。
药王斋中堂,绛紫色大厅中,肉桂香气经久弥漫。爷爷手把信笺,眉头皱紧,手拈银须陷入思索中。苏渐在他身后,亦是沉默,俊雅飘逸的身影石雕一般,立在中堂。
我躲在堂前石柱后,探出半个小脑袋,额前碎发剪剪,乌黑的眼眸遛遛的望着中堂内端坐的爷爷,还有他手中信笺。
十三岁的秋生在大院内扎马步,问我,承欢,发生什么事了,师傅和师兄那么严肃?
我扯起裙脚踮脚跳到他身前,摇摇头。
秋生继续在太阳底下端着身子,晶莹的汗珠从他饱满的小脑门上争抢着滚落。恰好此时,婉素袅袅婷婷从东厢走出,水绿罗裙沾过芳草,春山淡描,一粒朱砂痣点于眉梢,格外妖娆。她看了看我,又看看秋生,抿着笑,抽出手帕帮他擦试汗珠,道,药斋又不是镖局,你干吗这么拼命习武?
秋生歪歪脑袋,避开她的手帕,我得保护承欢!
婉素掩笑,承欢?她又不是金子银子,有什么可保护的?
秋生很认真地说,苏师兄说,承欢长大后,会很漂亮,得好好保护!
婉素看了看我,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望着大厅中堂伫立的苏渐,莲步轻挪,向中堂走去。
秋生冲我笑,嘴巴一咧,承欢,婉素姐与苏师兄真般配!怎么偏偏是云少爷的未婚妻呢?要我说,她还不如跟苏师兄私奔了好呢!
我轻啐他一口,小小年纪,不知害羞!
天空渐渐阴沉起来,我在回廊处侧坐着,边看秋生习武,边细数着婉素出阁的日子,六月初八,嫁于流云山庄。
2
云遏山的流云山庄,江南百年望族。
山庄中江姓子弟,修文养性,习武健身。历代庄主所礼聘的女子,无论妻妾,容貌均是神仙姿色,故所生子弟均丰姿俊雅,仪表昂然,加之文韬武略,历时达官贵人都盼望与之结为姻亲,一来面子无比荣耀,二来巩固自身权势。强大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也成就了流云山庄的百年威名。
可到了江穆天做庄主,流云山庄便不复往昔的人丁兴旺。他娶了九房夫人,唯独正妻夫人紫苏给他诞下一脉香火。第九房小妾也曾生有一子,可怜那孩子两岁时便失足落井。因此,紫苏夫人那一脉香火便成了流云山庄唯一的血脉。山庄上下,百般珍爱。
这脉香火便是被称做云少爷的江航。
宁婉素,这个可娉婷可入画的水国女子,三年前,奄奄一息的她,被苏渐带回药王斋。那份明艳的美丽便惊呆了刚刚八岁的我,我悄悄附在苏渐耳际,问,师兄,她真美。她是你的妻子么?
苏渐一脸倦容,点了点我小巧的鼻尖,笑,等我们的承欢长大了,会更美的!
后来,我才知,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是流云山庄云少爷指腹为婚的妻子——江宁织造府的千金小姐。当然,年幼的我并不知,流云山庄之所以同江宁织造府联姻,并不是因为宁婉素的明艳,而是因为金蝉丝。
江宁织造府用来织云锦的金蝉丝是云遏山流云剑的克星!
三年前,江宁织造府毁于一场大火,而宁婉素从她闺阁跳入府中湖底,躲过了这场灾难,最终被在江宁游医的苏渐救下。
苏渐从中堂走出,长衫临风飘举,柔长的眉目间,淡淡几许荫翳。他拿医书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承欢,去陪陪婉素姐吧,流云山庄来消息了,怕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径直走出门。
我跑到中堂,但见婉素双手捧面,不停抽泣。眼泪从她纤白的指间滑落,如菡萏带露,甚是哀婉。水绿罗裙失水的枝丫一般,枯萎不已。她抱着我哭,承欢,云少爷遭蒙此难,可叫我作何指望?
那日黄昏,我得知,三日前,流云山庄付之一炬!烟火过处,满目疮痍。庄主与夫人双双归天,颈项处被薄剑一类的划伤致命。生还的姬妾下人,席卷了残存的珠宝,做了鸟兽散。唯留下云少爷一人,却因这场家变,急火攻心,双耳失聪。
江南春雪
1
江航初到江南的那个黄昏,天空薄薄的阴,细细飘雪,这是南国初春少有的天气。
婉素称病,妆容残谈,不肯相见。
我同秋生到后堂偷看,那个一直生活在传说中的男子,杏黄色锦缎长衫,长眸微阖,端然坐在堂前,脸色苍白,却难掩超尘脱俗的气质。
曾经的他,出身富贵,家世优渥。这些,对我都不重要,十一岁,我尚不谙世事。我所注意的,只是,他沉静内敛的眼,看进去,仿若江南,干净,水润,温暖而灿烂。这般模样,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无疑是瑰丽绚烂的。
爷爷为他把脉。
一碗茶水微凉,爷爷神色渐渐黯然。
摇头,叹息。
江航虽无法听到,但从爷爷的神情中,似乎已明白,他的耳聋,似是不救之疾。一直沉默的他,突然开口,声音恳切:冷神医,求求你!我身上背负着流云山庄血海深仇!而且,我相信,三年前江宁织造府那场大火也不是天灾!这两门血案,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不管不问?
我躲在布帘后,藕色棉衫,眉眼流畅,偷望,他倔强的唇,宣漏着一个男子的决心。
爷爷沉吟半天,对他“说”
,你的耳疾并非急火攻心,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能让人失明或失聪。恢复倒是可能,只怕时间过长。而且治疗后期,会用朱砂。药量分毫的差池,你便会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