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曼容笑了笑,推着他往外走。
“走吧。”
成箫一步步往门口走,踏出大门,他回了回头。
蒋曼容扶着门把,单薄的身子像是风一吹就能倒。她穿着许多年前流行的旧款式连衣裙,已经不再合身,显得宽大松垮,可成箫却觉得,她像是从回忆里走出来的一样好看。
她冲成箫招了招手,成箫也笑了,冲她招了招手。
他迈下台阶,没再回头。
多年以后,这成了成箫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倘若他当初回头看那么一眼,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他会不会看到蒋曼容满脸的泪,会不会看到她连支撑自己站着都困难,会不会看到蒋曼容的崩溃和歇斯底里,就像被偷走了一切。
他永远不得而知,哪怕在无数个梦里,他回头去看,也从未真切看得清楚。
自那一刻起,有关蒋曼容的全部记忆不再更新,永远停留在那里。
她穿着他从记事起就有印象的漂亮裙子,一如初见,自此永别。
人的恶意与私欲,似刀如刃。这是条真理,或早或晚,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它都会让人们认清这一点。
而它替成箫选择的方式,是长达数十年遭此凌迟,以踏进成家大门作为起始。
他被成弘量牵着走进了华贵的宅邸,见到了并排站在客厅,迎接他的几个孩子。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成弘量唯一的孩子。
他们也是我妈妈孩子吗?这句话再他开口前,就没了询问的必要。
他看见蒋曼妮从卧室走了出来,抬眼看见他,随手抓过了个东西摔了过来。
成箫没有受伤,他在看见蒋曼妮的那一刻便早有准备。
因为他认识这个女人。
她每次出现的时候,一定会朝着他和母亲砸点什么。
那天成弘量和蒋曼妮大吵了一架,他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却仍能将蒋曼妮的声音听个彻底。
“杂种”
“私生子”
“小畜生”
。
原来他是这种东西。
他就那样躺在床上,睁眼睁了一夜。第二天,他找到成弘量,说想要回家。
“再住两天。”
成弘量没抬头,对他道,“我给你母亲请了最好的医生团队,她现在正在接受治疗,别去打扰她。”
于是成箫留了下来,一天,两天。
半个月,半年。
他的学籍转到了最昂贵的私立学校,他收到了蒋曼容寄给他的一箱箱衣服和书籍,却从来没能打通她的电话。
家里的佣人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恭恭敬敬的“二少爷”
,他身上廉价的地摊货变成了许多人一个月工资也买不到的品牌装。
起初他谨慎而小心,事事都想要做到无可指摘。后来他学会了收敛锋芒,装傻充愣。
他在等。
等蒋曼容好起来,等那个属于他的原本的,简简单单的生活。
他问过成弘量许多次,但成弘景无论是疗养院名字,还是医生的联系方式,都不肯给他。而他打给蒋曼容的电话,也只有寥寥几通被接通,还没说上几句,就被蒋曼容挂断了。
多可笑啊。
多年后,成箫每次忆起,都会这么想。
明明悲剧的蛛丝马迹就摆在这里,他偏偏要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成箫有时觉得,或许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他命里就该背负罪责,以偿还他流着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肮脏血液。否则为什么明明知道租住人人已经换了,在路过那间老破出租屋时,他的直觉却依旧执着,催促他上去看看。
回家的路熟悉又陌生,成箫一步步迈上台阶,走到了顶层门口。
他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从内向外打开。
走出来的人是生面孔,成箫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