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肌肤雪白,双眸乌黑亮,在妇人怀里扑腾了几下,居高临下,目光炯炯地打量陈君山,“娘娘哥哥好看”
轰的一下,陈君山又是窘迫又是慌张,一张脸顿时烧得通红。
他头晕眼花,深一脚浅一脚踏进内院,恍恍惚惚和贺家老太太对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脑子里嗡嗡嗡嗡一片响。
陈母把他拉到身边,抱起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女孩给他看“这是你表妹。”
小女孩圆脸长睫,笑容甜丝丝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君山看,正是刚才在廊下碰到的小姑娘。
陈君山下意识躲了一下,没躲开,小女孩被陈母抱着,伸长胳膊,啪嗒一下捧住陈君山的脸,凑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屋中众人哄然大笑,贺老太太和陈母更是笑得浑身直抖,眼角闪出泪花。
陈君山满头烟霞烈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二年他再去贺家拜年,跨进门槛时,想起去年那个当众亲自己的小女孩,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目不斜视地进屋给各位长辈行礼,默默退到陈母身边,寒冬腊月天,手心里却全是汗水。
小女孩是贺家三小姐,年纪还小,又娇又甜,眸子乌黑亮,伶俐可爱,屋中女眷抢着逗她,陈母左挡右推把人抢到自己怀里抱着,指着陈君山笑问“今天怎么不亲哥哥了”
陈君山面无表情。
小女孩长大了一岁,大概知道不能随便亲别人,腼腆地笑了笑,红扑扑的小脸埋进陈母怀里。
众人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陈君山躲过一劫,本该松一口气,可离开贺家时,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他虽然是家中幼子,但自小老成懂事,读书刻苦,来往的大多是年长他许多的书生,族里的兄弟姐妹畏于他的古板威严,和他不怎么亲近,小女孩是第一个主动向他表达喜欢的人
那时,陈君山心想,明年来的时候,给表妹带一匣子苏州府的带骨鲍螺吧那东西稀罕,两个嫂子为了一枚带骨鲍螺可以从中秋吵到腊八。表妹看起来胖乎乎的,肯定爱吃这些甜腻腻的果子。
第三年,陈君山特意托人搜罗来一匣子带骨鲍螺,到了贺家,却没看到面团一样绵软娇憨的小表妹。
贺家人告诉他“三姐她亲娘没了,她在屋里守孝,过节就不出来了。”
陈君山拿着匣子,驻足良久。
表妹是庶出,没了相依为命的母亲,是不是很伤心很难过
他刻苦勤学,是个恪守规矩的人,犹豫再三,没有去看望表妹,带骨鲍螺还没来得及送出,被闻到味道的其他小表妹、小表弟抢走了。
第四年,陈君山带了两匣带骨鲍螺,一匣给回到贺家的表妹枝玉,一匣给金兰。
他几乎认不出金兰了。
她长高了些,清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梳着蚌珠髻,簪了几朵绒花,蓝袄黄裙,静静地坐在祝氏下,坐姿端正,面容沉静。枝玉和其他亲戚家的孩子满屋子上跳下窜,闹得长辈嗔骂不止,她一动不动,偶尔朝枝玉招招手。枝玉的表情很不乐意,可只要金兰一个眼神看过去,她还是会乖乖走到金兰跟前,让金兰给自己擦汗。
长辈们夸金兰“三姐长大了,懂事了,规矩真好。”
金兰微笑低头,依旧腼腆,但她身上再也没有小时候的活泼伶俐了。以前那个圆润白胖、笑嘻嘻和长辈们逗趣的小姑娘,随着她生母的离世,一去再也回不来了。
陈君山的带骨鲍螺仍然没有送到金兰手中,祝氏接了匣子,转头就让拿去分给所有孩子吃。一屋子少爷小姐玩得正高兴,你一个我一个抢着玩,轮到金兰的时候,只剩下些寻常的松子糖,她没有说什么,笑着抓了一把松子糖。
松子糖也是陈君山送的,可他想给金兰的,是最好的鲍螺啊
再后来,陈君山年纪渐长,逢年过节可以代表陈家去亲戚家拜礼。那年端午,祝家大宴,祝舅父当众考校后辈子弟的学问,贺枝堂也在其中。陈君山当时已经是县里远近闻名的小神童,被祝舅父硬拉去做裁判。他站在堂中,看到西边落地大屏风后面珠翠闪耀,隐隐有说笑声传来,知道有女眷藏在后面,本不想多看,目光扫到一个熟悉身影,心里微微一动。
屏风后面站着两个年轻少女和几个丫鬟,弯腰偷听的那个是枝玉,她身边那个神情柔和的少女正是金兰,她又长高了些,簪花围,小蚌珠髻,穿着密色香云纱暗纹小袄,娇绿刺绣一年锦画裙,手里执一柄高丽扇,笑着和枝玉低语。
那一瞬间,陈君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明艳的小女孩。
祝舅父开始考校一众子弟,枝玉和金兰侧耳细听。
陈君山情不自禁留意金兰脸上的表情。
只要谁答错了题目,金兰会挑挑眉,和枝玉相视一笑,伶俐俏皮。偶尔听到表弟们错得实在离谱,还会和枝玉做鬼脸。
陈君山本该认真听表弟们答题,可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直到祝舅父拉他的袖子,他才恍然回神,品评表弟们的诗作。
等到贺枝堂答题的时候,里边祝氏特意打丫鬟出来旁听,陈君山再往屏风后面看去,现金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只剩下枝玉还趴在屏风上偷听。
他望着内院方向,看了很久。
那天回到家里,陈君山躺在枕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天,他找到自己的母亲,“娘,贺家三表妹端庄贤淑,实乃良配,我我想娶她。”
陈母吓了一跳,继而大笑“阿妹性子好,亲戚家的女孩子,我最怜爱她,既然你也中意,等你爹回来告诉他知道,下个月咱们就去贺家求亲。”
祝氏是陈父的表姐,陈家求亲,她自然不会为难,两家很快定下婚事,阖族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