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广汉毁掉了一切。
他踢翻镇墓壶,斫破蜀都绘锦,打折安乐的鼻子,让浓稠的鲜血溅在黄肠木上。他还踢翻了酒器,琥珀色的酒液汩汩淌出,在铺地的木板之间往下渗。
方相氏驱得掉阴间的邪,杀不死阳间的鬼,它闯入地宫中大闹,让本就不得安眠的死者遭受诅咒。
刘贺轻轻一握上官的手,然后拨开,一闪身抢上前去,挡在邓广汉和安乐之间。邓广汉差点没刹住剑,剑刃在刘贺手掌上削出一道血沟,可他不仅没缩手,反而握住了剑刃,另一只手则狠狠往前一推。邓广汉不知道这位少年天子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他手上刚刚松了力气,身体就被推得往后连续倒了几步,停下来时,剑已经到了刘贺手上。
“锵”
,带血的剑落在地上,可刘贺还站着,双眼通红,像染了刃上沾的血。
这皇帝可能真是个傻子。邓广汉想,要不,就是个疯子。
他脚下突然响了一声,低头看时,才发现带钩已经崴了,是腰带掉落在地。那腰带上的锦囊和玉佩,却到了刘贺手上。刘贺把玉佩摔在一旁,只翻转绣囊,倒出里面一枚方寸大小的龟纽银印——长乐卫尉,中二千石,正是这个形制。
邓广汉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他说:“我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女婿。”
“没说不让你当女婿。”
刘贺用阴寒刺骨的声音说道,“诏,撤邓广汉九卿官职,封安乐为长乐卫尉,即日就任长乐宫!”
“陛下!”
喊出声的却是上官,“这是宣战,不能这么做,我不同意!”
刘贺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将龟钮银印交给安乐。可他没有当即松手,而是紧紧把银印按在安乐的掌心上,几乎将上面的阴文字嵌进肉里。安乐突然就明白了:这不仅仅是官印,更是军印,刘贺放在他手上的,是一场战争。
而在地宫的另一边,一扇虚掩的木门背后,已经没了人。留在那逼仄进出口处的,只有龚遂淌下的一小滩冷汗,以及大将军亲手捏碎的一枚玉扳指。
>龟钮银印,龟身下孔用以穿绶带,腐蚀比较严重
第九章熊型玉石嵌饰(间篇)
——公元200年·建安五年——(刘基事件前一年)一场大雾夹杂大雨,浇得连缭河都看不清,更遑论远处的彭蠡泽。那水不像是来清洗大地的,倒像是要拆了头顶的庙,揭开那些老得发黑的灰陶瓦片,沿着楹柱的云纹浮雕爬下,去找那神座上的宗族牌位。那它就只能失望了,因为这庙里供奉桌上早已变得一穷二白。不仅没有牌位、贡品,连那神案上掐的金丝、抹的朱漆都已经被刮了干净。再好的木材,敞着伤口,久了也是一股霉味,所以除了蜘蛛老鼠,只有实在见不得光的人,才往这里来。两个人身上都淌着水。摘了斗笠,揉起面罩,内里几层也全是湿的。可他们都没有继续卸下甲胄,就任它沾黏在身上,像被冰吃了半身。龚瑛那一把络腮胡子成了蘸满墨水的毛笔,他拧出一浪浪的汁,长吁一口气,又四处看了看,想着干脆坐到那破神案上去,可那上面也全是老鼠屎。“孙将军殁了。”
另一个人冷不丁说出一句话。“殁了?哪个孙将军?”
龚瑛一愣,回头只看见对方满脸水痕下面,皮肤一点血色也没有。“孙策将军。”
外头有一阵强风,雨像是大踏步从庙前跑过,可能踩烂了石狮子。“不可能啊,他不是回了吴郡,那是孙家的腹心治所啊?”
“他是在野外被刺杀的。刺客第一箭,就射穿了脸。”
“连你都射不中他!”
“谁都有大意的时候。”
龚瑛定在原地,良久,才问:“那,孙策在拿下豫章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那就得看孙权了。”
“太史子义!”
龚瑛喊道,“这不是可以模棱两可的事情!”
他的声音震得连庙也抖了一下,但外面轰着大雨,绝不会被人听见。“我也是刚刚知道的这个消息。周公瑾赶了过去,同时发给我一封密信,我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其他地方的军官,很可能都还被蒙在鼓里。”
“那你也去啊!”
龚瑛着急得几乎贴着太史慈讲话,“去告诉那小孩,我们和孙策已经约定好了,你们在明,我们在暗,拿下庐江、豫章以后,就要和朝廷上书,洗掉我们过去的身份,带我们北归中原。你是豫章都尉,这本就在…
——公元200年·建安五年——
(刘基事件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