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儿总之得有人扛。
那天被抢去军粮,征虏回了西陵,气不过,领兵又杀向匪巢——
你却告假未去,你不知道匪众里,竟藏着咱们北府将领的影子。
我是不敢提那位和白雉山沆瀣一气的北府将军,天知道他背后还有哪些大佬在跟土匪明铺暗盖。老傅,如今大军所过之处,皆成清平世界;白雉山上,根本就没有匪,对不对?金兰谷中,咱们是中了那江夏城里桓家叛贼的埋伏。咱们怎么中的埋伏呢?军中有细作啊。你说谁是细作呢?”
傅弘之手按金错宝刀,厉声道:
“韩使君,但讲无妨!”
韩延一见弘之把手搁在腰间刀把上,打个激灵,忽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了,趴着傅轴子的耳朵低语道:
“本来营里都是亲兄热弟的,把这‘内奸’安在谁身上我也不忍心。你队里有个叫高朋的吧?我前几天翻了翻军中兵丁的籍贯,那高朋,正是江夏人。昨晚,高朋夜传刁斗,更筹违慢,依军法当斩——他本就该被问个死罪。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啊,就拿他顶了这口大锅,如何?”
“敢问参军,这高朋昨晚夜巡,是报错了口令,还是打错了梆子?”
“他见我,非但不拜,反说我无令夜行,拔刀来吓我!直到看清我模样,仍不行礼;白身小卒,他膝盖就那么硬!”
“军法有明令,甲胄在身,不必施以全礼;上下级相见,注目便是行礼。口令没错,刁柝也没多打少打,谈何‘更筹违慢’,说什么‘军法当斩’?就是寻个替死鬼,我万也干不来冤枉好人的事情!”
傅轴子虎威凛凛,韩参军只得唯唯。
说那高朋,也是顶天立地的八尺好汉;傅被调离京城,高朋与他同年入营操练,最相亲爱。
高朋刚进北府时,因他身长八尺,样貌壮伟,凭着那顺眼的形体,当上了司马文行的家兵——不拎刀不拉弓,不出操不点卯,专一伺候征虏将军饮食起居。
他是怎么从将军身边掉到弓兵队里呢?
那天是司马文行派了高朋洗涮衣服。打上水,盆里倒了皂角,揉着揉着,妈的揉出来一件女人的兜兜——
司马文行是狎妓出征的风流儒将,在世时,军帐里断不了女子。
高朋洗这个衣服,却洗出来奇耻大辱!堂堂披甲男儿,伺候伺候将军还则罢了,伺候野鸡?
眼一瞪,盆一摔,挨了二十军棍,就此打出军帐,再也当不成大将的亲信。
弓队里,物以类聚,傅弘之却与他意气相投。几仗打过去,刀头滚过来,两人结为生死弟兄、刎颈之交。
韩延把歪脑筋动到此人身上,傅轴子不得不管;就算不是自己弟兄,大是大非摆到眼巴前,他也容不下挖坑插刀的小人行径。
当夜在西陵郡的老丈人家里摆一桌酒,邀了高朋上门,把轻重提了个醒;傅弘之备说日间韩延之意,又劝高朋携礼过去,干脆说开了道道歉,直接绝了韩延的念想。
正是天底下好到不能再好的弟兄,穿堂过屋,妻子不避。天快热了,傅妻日夜守着纺车,缝了三十来件甲胄里内衬的薄衫,一并交给高朋,让他与队里同袍分。
这边厢,千恩万义,友人对饮;那边厢,明枪暗箭,罗网悄织。
这天夜里,韩延掀开副将军帐,跪倒在了谯王殿下的脚边。老上司凉了,新上司纵然是老上司的亲弟弟,他毕竟是个空降的上司。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上司一窝狗;狗换了新主,更要卖了小命地舔屁股、摇尾巴——
不是谁都有进步的觉悟,那高朋,洗个兜兜就委屈了?他以为谁都有洗兜兜的门子!让他韩延去,别说洗个兜兜,把个霉骚的兜兜清蒸红烧了,他韩延都得边剔牙边叫唤玛卡巴卡。
“谯王殿下,韩延来迟!”
“你是二老黑?谁传你了?”
“卑职是已故征虏将军僚属,近日忙着交接整理营中冗务,一直没来和殿下汇报工作,卑职该死!”
“拉下去,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