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破爛的院門上方探出一截黑乎乎的腦殼,「鶴哥兒!」
來人濃眉大眼,身量頗高,秦放鶴不得不仰起頭看他,笑道:「我喝了三天,早好了,七哥,還是拿回去你們自己喝吧。」
白雲村是個聚族而居的小村子,村民大多姓秦,往上數六代,都是能掛連得上的親戚,彼此間關係十分親厚。
來人姓秦名山,已經十二歲,在同輩中行七,秦放鶴便喊他七哥。
秦山家的母羊月前才下崽子,他家人見秦放鶴大病一場,就日日擠了鮮羊奶送來,偶爾也接濟幾顆雞卵。
秦山抄著兩隻袖子瘋狂搖頭,「娘讓我看著你喝。」
有話你自己說去,我可不敢。
陌生的記憶中浮現出彪悍婦人的身影,揮舞燒火棍時宛如秦瓊在世、咬金再生,怎一個矯健了得,秦放鶴也覺頭皮發麻,迅打消了推辭的念頭。
兩家隔得不遠,外頭還有棉套子裹著,這會兒一打開,氤氳的熱氣就撲了秦放鶴一臉。他立刻被濃郁的奶香包圍了。
羊奶微燙,粘稠而柔軟,厚厚一層奶皮子隨著晃啊晃,皺巴巴起起伏伏,粘稠更賽醍醐。鮮香迅蓋過膻氣,柔滑地服帖地順著喉管滑下,舒服得令人渾身發毛。
很香,秦山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又裝作不在意似的別開臉。
剛吃完飯,秦放鶴實在喝不下太多,略啜幾口,便將羊奶倒到自家罐子裡,又去裡屋抓了小荷包掖起來,「如今我大好了,也該去道一聲謝。」
他現在一無所有,在未來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內,能依仗的唯有宗族紐帶,社交很有必要。
統共也沒幾步,兩人說笑一回,轉眼就到了。
秦山率先推門進去,扯著嗓子開心道:「鶴哥兒來啦!」
話音剛落,一個粗大婦人便從裡間冒出頭來,見果然是秦放鶴,頓時十二分喜悅,好似看見了流落在外的可憐小獸,不由母愛泛濫,半摟半拖帶著他裡屋坐去,「好孩子,炕頭上暖和,別凍著了……」
秦山笑嘻嘻跟在後頭,先從灶間摸個野菜窩窩胡亂吃了,轉頭去屋檐底下舀水磨鐮刀,準備上山砍柴。
至於羊奶罐子,並不用刷,舀水晃一晃,又是一副熱羊乳,仰頭喝掉。
熱熱香香,他砸吧下嘴兒,頓覺脾胃舒展唇齒留香,十分滿足。
鄉間婦人的熱情簡直無法抵擋,頂著九歲軀殼的秦放鶴毫無招架之力,回過神來時,已被剝去鞋襪,塞進熱乎乎的炕頭被窩裡。
溫暖乾燥的氣息瞬間充斥全身,暖洋洋軟乎乎,仿佛連筋骨都被熨平,什麼三年計劃五年藍圖一概遠去,整個人都酥軟了。
秦放鶴果斷放棄掙扎,半靠在被褥間,眯起眼,舒舒服服吐了口氣。
真好。
「凍壞了吧?快喝,甜的。」
秀蘭嬸子抱著熱氣騰騰的粗陶大碗去而復返,裊裊熱氣中裹著若有似無的甜香。
是蜂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