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告诉你们,我叶央不会怕!我的父母哥哥,凡是在西疆的亲朋好友都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我的眼里只有仇人!如果不能胜利,那就堵上一切同归于尽!我只害怕一件事——”
连天赶路少进水米,让她的喉咙几乎冒出血来,眼前蒙上了一层黑雾,深深浅浅地遮挡了那些将士的脸,有一瞬间叶央什么也看不见,仍然大声道,“我的父母兄长用死来让我不再后退无需顾虑,我只怕辜负他们的嘱托!”
若光是野蛮,库支人还没到那般不可战胜的地步。除了杀人,叶央在九岁那年就领教过他们的手段。在破定城后俘虏老幼,逼迫他们作为第一道屏障,大祁将士若想进攻,就不得不将刀剑挥向同胞,休战时还会趁夜拖来俘虏,在大祁营地周围用极慢的方法杀死,那哀鸣惨叫成了每个士兵今生也不会忘却的声音。
神策军当年人数过两万,如今余下的这两千,被库支的手段折磨成再也不能冲锋向前的废物。
可如今叶央来了,她告诉每一个人,你们再也不用害怕,因为能死的亲人都死绝了!没有谁能牵制住你们,除了自己!
同胞流尽了最后的血来提醒你不要后退,那为什么,还要辜负这最后的嘱托呢?
“老子全家都死在定城了,如今光棍一个,还怕他个球!”
人群里不知姓甚名谁的人狂笑着开口,高高扬起自己的右手,“杀了库支蛮子,以血还血!”
“以血还血!”
“杀尽库支!”
声浪阵阵,冲开营帐隔风的帘子,叶央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眼呆立在原地的李校尉,又看看身后的军帐问:“……我是住这里,没错吧?”
李校尉周身一颤,虎目竟然隐隐含泪,抱拳道:“老李糊涂,竟以为将军不欲同邱将军汇合是贪生怕死,是我糊涂!”
“都说了我不是将军。”
叶央打断他的话,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接着说,“不过,我的确不想现在就去支援镇西军。”
☆、
天分过人潜心修武,叶央最庆幸的一件事便是她的自我约束能力极好,这些年始终没落下功课。不过也只是“理论上”
身手不凡,她一直没机会和人交手,验证不了。
兵法读了挺多,可叶央就算不知道纸上谈兵的故事,也听过“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的说法。神策军两千有余那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下棋时石头做的棋子,她还没有指挥经验,怎么能不谨慎!
叶央心里没底。
但是谨慎不代表畏缩,在得知库支人攻破雁冢关后,叶央脑子一转就想到了好主意,一个既能发挥作用又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主意。确切的说,如果双方至今还在雁冢关胶着,她的法子是派不上用场的。
怎么办?
还是老本行,偷袭呗!这事儿她九岁的时候就干过,不陌生。
急行军按例夜间只能休息三个时辰,夜深扎营,次日清晨便要收营出发,但因为叶央的命令,神策军上下便多了一个时辰来休养生息。
代掌军的李校尉很犹豫,新来的少女执掌全军但无半点官职在身,到底是按普通将士对待,还是以将军之礼对待呢?想了半天还是选择后者,拉着副校尉和两个亲兵从主帐搬了出去,和其他人挤一挤,给叶央留下个单人的帐篷住,总不能按普通士兵的规矩让她和九个大男人同住。
叶央在进帐篷时才想到这点,心说皇帝还算体恤他们家,没让叶央从新兵做起,要是她女扮男装还好,以纯女人的身份和人共住一帐怎么都说不过去。
“叶……您还不休息?”
李校尉将帐内整理完毕,铺好了厚厚的垫子,发现叶央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张地图借着油灯研究,忍不住出言发问。因为不能称呼她为将军,又不好直呼其名,李校尉说话时相当别扭。
叶央扬起脸,摇头道:“我还不困,李校尉可先行休息,明日还有事安排给各位。”
“是!”
下意识大声应答,李校尉仍是放不下心。武将家族出身的女儿体力再怎么强过普通贵女,也不似这样强悍的……京城距这里多远他又不是不清楚,叶央一路赶来除了换马肯定都是在路上,明明眼底的那道血痕几乎流淌出眼眶,可还是没露出半分疲态。
他也不知该不该劝,只好陪着叶央研究那张西疆的地图,时不时偷眼看她。身量很高的少女,脊背笔直挺拔,头发乱蓬蓬的,唇上裂了一道口子,肤质细腻一眼就能瞧出她之前过的是多么安逸富足的日子,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西疆的艰苦。
叶央的心思显然也不在地图上,手指勾勾画画,在泥地写出一串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半晌才回神,见李校尉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正好问几个问题:“过了晋江城才到雁冢关,现在邱老将军是退到晋江城了?”
“前方传回的情报说尚未入城,镇西军还在城郊苦战,但雁冢关一开,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承认失败是件很不好受的事,李校尉如实回答的声音低涩。大祁的军队并不弱,为什么偏偏屡战屡败!
叶央应了声,接着沉默。
灯油燃过一半,照着她的影子隐隐绰绰,李校尉终于沉不住气,粗噶的嗓门压低,轻声提醒道:“叶……您该休息了,时候不早,明日还要行军呢。”
他还是觉得不能叫将军很别扭。
“啊,我不累。”
叶央还未从入神的状态恢复过来,随口回答,把写在泥地上的字一伸手抹了个干净,拍掉掌心的灰尘。
这种随意的动作,让李校尉觉得她和任何一个士兵都没什么区别,无形之间亲近了许多,黝黑的脸上咧开一口白牙,笑道:“您长得很像叶骏将军,都是贵气的人,却和我们差不多。”
话一出口李校尉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什么叫差不多?人家是一品国公家的,你是个六品校尉,差多了好么!
“你是不是想说,我和那些贵族家的娘子不一样?出身名门却没半点贵族的做派。”
许是赶路太多脑子僵了,叶央刚刚想的问题始终是一团乱麻,干脆和李校尉聊几句换换脑子。
“哎,就是!”
李校尉一句话,抹掉了叶央两年为习惯大小姐生活而做出的努力。
果然不是那块贵人料,跟人家学了多久也比不得正经世家出身的王巧筝,叶央苦笑着开口:“我也很纳闷,为什么呢。”
之前努力了那么长时间,来说服自己已经是名门贵女,可从换上戎装的那一刻,叶央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柔软的绫罗只是她的面具,摘掉了也不觉得可惜,反倒更自由。从养尊处优的国公府过渡到睡泥地的军帐,几乎不需要时间她就适应了这种生活。尽管粗糙的布料刺的皮肤微微发疼,叶央却从不放在心上。
随意聊了几句,李校尉又劝:“看您累得厉害,别还没到雁冢关便撑不住了。”
叶央看了看准备好的床铺,人家特意找出了最干净的一床被子,又匀出了一个垫子铺在地上,觉得还是休息会儿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