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后,他苦笑着说:“宛宛,刚才……”
“刚才,不是说笑。”
杨宛的笑容却忽然就淡了下来,她坐回方才的位置,不再看着温承,“承哥哥,我是真的这样想的。”
“最开始的时候,我听到消息,说景之在宫里,以后就是个小黄门的命。那个时侯我就在想,不管怎么样,他这一辈子是出不得宫了,那么,杨家怎么办。”
“后来啊,我就觉得,为什么我自己不行?为什么非要是景之呢?景之比我还小,什么都没有学到,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将希望寄托在景之身上?所以啊,我就决定了,杨家就交给我来好了。”
小小的少女语调轻快地说着让温承心脏紧缩的话,震惊席卷全身,紧紧地捏住心脏,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印象中似乎是还需要人照顾,需要人小心呵护的少女,居然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志愿。
“我和景之,是杨家最后的嫡系。既然景之可以,那么,我也可以。我不知道我现在能做什么,但是我知道,杨家会在我身后流传下去。”
她终于侧脸回来看他,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却让温承看出她心底的坚定。
“所以,承哥哥,如果可以,教我,好吗?”
温承到这个时侯才完全彻底地回过神,他仿佛被什么击中一样,全身都不属于自己。
苦笑了一下,他看着杨宛,她已经不再是一团孩子气了,八岁马上就要到了,她的周身也有了大人的稳重与坚持。虽然两个人的童年,都已经早早地结束了。
“宛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温承试图去劝说杨宛,传承一个家族,这样的事情做起来,要比世上许多人所皆知的难事更加难,一个女孩,怎么就能将这样的重担抗在肩膀上。
但是,他听到杨宛说:“总要做了,才知道行不行。如果不做,永远都不知道了。”
温承张张嘴,又闭上,眼前似乎出现曾经与自己交好的少年,稚气童真的脸,但是在背光中充满了自信:“总要去做一做才知道好不好,你都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一定不行?”
同样的血脉,说出的话居然如此相似。
“你和你二哥,”
良久之后,温承才平复了自己的心绪,能够微笑着说出话来,“还真是相似。”
如水眼眸看向水面,却仿佛透过它看向了远方。
“我和二哥哥,本来就是一家人啊。”
少女轻快地说着,清脆得好似珍珠落在地面上,“所以,能说出一样的话也不奇怪啊。”
“二哥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吧。以前,父亲说二哥哥的智慧擅长在逆境中向上,如果家族式微的时候,交给二哥最合适;而大哥擅长的,是用调配庞大的势力,最适合太平年代执掌家族。虽然父亲没有说我适合什么,可是,我是大哥和二哥的妹妹呀,他们擅长的,我总会学到一点。不需要太多,只需要,足够我将杨家流传下去就好。发扬光大的事,我能做到最好,做不到,留给后人也好。”
温承的笑容越发温和,这一次是真正的风淡云轻:“小小年纪,就想到嫁人生子了吗?也好,若你有这样的志向,那么,我们一起好了。”
杨宛立刻笑眯眯地回过头来,眸子定定地落在他身上,视线灼灼:“那么,就说定了啊。一定要一起努力。”
温承点点头,唇角上翘的弧度越深。
“好。”
杨宛笑得越发灿烂,连眼角都向下弯曲了。
“那么,承哥哥可以告诉我,之前那个问题了吗?”
温承一怔,随后回神,想起最开始两人对席泓晴的讨论。
“因为,她手上没有自己能握住的力量。从开始到后来,她都是在攀附他人。”
温承细细地对着杨宛说:“在席家的时候,她攀附家中长辈,所以席家没落,她就失去了主心骨,最后落到姚家来。在姚家,她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二老爷和二夫人身上,就连二房剩下的几个姨娘,都知道收买几个人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可是,她连这样的准备都没有。”
温承看着杨宛,温和而冷酷地说:“宛宛,你看,这就像是你一样。现在的你,就是依靠着姚家人对你的怜悯而生活。一旦这份怜悯消失,你就将再度回到那不堪的处境去。”
这样诛心的话并不能让杨宛有任何动容,她甚至依旧是笑着的。
“我知道啊,”
杨宛说,“所以,我也在努力,努力学习更多的东西,努力让我在姚家人眼中更加有价值。当我有了价值,就算是想要利用或者抛弃,也会考虑更多吧。”
她对着温承弯一弯眼角:“我和承哥哥你,走的都是同样的路啊。”
温承被她这样的笑容所震慑,一时之间居然呆在那里,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笑了起来。
“你说得一点都不错。”
他眯起眼看向湖面的对岸,有穿着丫鬟服饰的人一边交谈着一边走过,她们的笑容自在而轻松,却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他人的一念之上。
“宛宛你看,她们这一生攀附着别人而不自觉,这样的日子,真是相当的无趣啊。”
杨宛抬眼看过去,听到温承说:“而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不攀附谁。”
她在心底轻轻地接上一句,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自由。
“是啊,不能祈求别人的怜悯而生活。”
她喃喃地接口,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夏日的风从耳边吹过,水面波光粼粼,荷花摇摆着,仿佛不胜凉风。
但是这一刻,两个人心里面却都有了同样的决断,向着同样的目标开始努力。以前的相互同情相互舔舐伤口的两人,终于是成了真真切切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