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都让师傅整。有那时间你歇会儿多好。”
“都给师傅做就太完美了,我得负责加点不完美进去。”
黎英睿掀开盖子搅了搅,舀了满满一大勺肉。递到肖磊嘴边,笑意盈盈地道,“要不然就没有家的味道了。”
吃饭,是肖磊住院期间最大的‘盼头’。他右手没坏,腿也没坏。别说吃饭上厕所,就搁被子底下打飞叽都不耽误。可黎英睿要喂,他断然没有不的道理。况且喂饭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家属的亲密无间。一勺子一勺子地吃饭,一勺子一勺子地闲聊。他觉得俩人这样特甜蜜,特像两口子。喂完饭,黎英睿抽了张湿巾给他擦嘴:“下周三和周四,小路要高考。我中午得接他,不能来看你了。”
肖磊有点心不在焉,垂眸看眼前的手。细长清瘦,每一个指甲都是对称的椭圆。黎英睿有抹护手霜的习惯,皮肤保养得白嫩光滑,像刚开封的雪花膏。肖磊拿门牙叼了下他的手指。叼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憨笑了下:“晚上来不?”
黎英睿微微偏头,沉静地看他:“你想我来吗?”
肖磊错开眼神,低头搓了下鼻翼:“别来了。这边也没啥事。”
黎英睿抬起他的下巴颏,直直地望进他眼睛:“想就说想。”
就这样深深地对视了会儿,俩人都有点情动。黎英睿还是瘦,但气色比年初好多了。眼神清澈,黑白分明。眼底也不再发黑,嘴唇儿红得水滟滟的。肖磊抚上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他颧骨上的小痣:“我怕你累。”
黎英睿张开嘴,含住了肖磊的拇指。用蛇尖扫着,眼神从底下缓慢地往上挑。肖磊眼睛都直了,半张着嘴冲他扬下巴。黎英睿知道他想接吻,但偏不凑过去。松开他的手指,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对了,小路有没有跟你说他报的志愿?”
“我不管他这些。他自个儿心里有数。”
“他报的d大。数学教育。”
黎英睿口气遗憾地道,“本来我更看好l大的应用数学,但还是得尊重孩子的选择。只是当高中老师太累心,总觉着是眼看孩子往火坑里跳。”
肖磊现在眼里就剩黎英睿的两片嘴唇,别说朱有路要当老师,就是要上敦煌当壁画他都懒得管:“干啥不累。你不当老师,当老板。那不照样累得吭哧瘪肚。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爱干啥干啥去吧。”
话音刚落,两人面上都出现了一瞬的空白。杀人放火这个词,一下子就让气氛沉重了起来。那天因为出事地在公海,北国公主号又是美国国籍。虽说事件双方都是国人,但适用的是船旗国法律。美国刑法中,比起‘正当防卫’,更欢迎‘就地处罚’。人证物证齐全,再加上鸿盛怕宣传出去影响生意,下了不少功夫打点。所以案子结得很快,两人都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可无罪是无罪。杀人也是杀人。“你怎么想那天的事。”
黎英睿率先打破了沉默。肖磊垂眸寻思了会儿,清楚地说道:“后悔。”
黎英睿垂下脑袋,掰着自己的手苦笑。这时就听肖磊接着道:“后悔心硬得太晚。”
黎英睿肩膀狠狠一抖,转过脸看他。“这俩月我总做梦,梦见没找着你,梦见去晚了。梦一回吓醒一回,心脏都直突突。”
肖磊枕着右手背,看着天花板出神,“你教过我,心可以软,但要懂得对谁软。说得对。就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我跟丁凯复心软,他让我去非洲,我拒绝不出口。其实我要没往非洲跑那两趟,你不能这么快透上析。董玉明也是,我从知道他害你那一刻起,就该去把他揍窜稀。结果磨磨唧唧的,让他给溜了。还有跟老野猪吃饭那天,他给我喝那玩意,我就应该倒他脑瓜子上,再顺窗户踹出去,直接送他归西。”
肖磊转过眼珠,认真地看着黎英睿:“都说心软是病,不治要命。我觉着自己就是网上说的那个啥,圣母白莲花。走到这一天,我没话说,我该。可我就是后悔,”
他的眼圈慢慢染红,话带上了鼻音,“后悔没护住你,对不起你。”
“别这么想!”
黎英睿背过身去,急急地抹着脸。吸了半天气才转回来,拍着肖磊的手背:“心软结果的好坏,不是取决于心软的人,而是取决于被宽容的人。别去埋怨自己心软,心软不是错。”
他努力笑了下,略微铿锵起语气:“不过往后要学会看人。分辨哪些人可以施舍宽容,哪些人必须一击毙命。”
“一击毙命。”
肖磊咂么了一下这个词,破涕为笑了,“我小英哥正经挺猛。那老钝玻璃碴子,咵一下就给捅脖子里了。”
黎英睿也笑:“那他都冲你开枪了。我不捅他脖子,还捅他脚不成?”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拍肖磊胳膊,“等你好了,教我两招吧。”
肖磊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你学不了。”
“瑶瑶都能学,我有什么学不了的。”
黎英睿脸上浮现出少年的神气,神采奕奕地道,“武术里不是有个说法,叫四两拨千斤?”
“就你这身板,比咱家菜板子还薄一半儿,两斤你都拨不动。”
肖磊说罢,忽然冲了个拳。带起呼啦一阵拳风,黎英睿条件反射地往后仰了下。肖磊收回手,接着道:“拳脚这东西,就是快的打慢的,力气大的打力气小的。就咱俩站一起,别说互殴,我站着不动,随你往我身上造,累死你都打不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