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扯谎说句孩子是孤的就能保住性命,孤要的是实话,”
赵凌云起身走到潘太医的身边,“潘太医您是跟着孤的老人了,该明白孤的意思。”
潘太医盯着赵凌云的脚尖,如临深渊般,战战兢兢答道:
“微臣明白,微臣自知此事兹事体大,反复验了三遍,宫中上下,当真只有陛下的血能与此婴孩相融。”
潘太医看见赵凌云白色龙袍下的双脚骤然停住了踱步,然后,踉跄退了两步又堪堪稳住。
潘太医不知赵凌云听闻此言后是喜是怒,圣意难测,唯有实话实说,其他的交由命运吧。如果命数到今日便是尽头,他强留也是徒劳。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圣意难测,不如不测。
想到此处,潘太医索性抬起头,与赵凌云四目相交,斩钉截铁道:
“陛下,哪怕,陛下为此要砍了微臣的脑袋,微臣也是这句话,是陛下的血,宫中只有陛下的血能够与皇后所生男婴相融。”
赵凌云背过身去,躲开潘太医的视线,问道:
“孤再请问潘太医,这个世上有没有太医院的避子汤打不掉的胎儿?”
“这……”
潘太医踌躇片刻,“有。除非事先服了解除避子汤药性的药物。但该药世间罕见,连宫中御药房和太医院都没有现成的……”
“知道了,”
赵凌云的声音里有难以遏制的微颤,“有劳潘太医了。闻喜公公,带潘太医下去领赏吧。”
闻喜公公躬身低眉道了声:“是。”
随即引着潘太医外头走:“潘太医这边请。”
……
翌日清晨,巡防的禁军在锦华宫的池塘里捞起了潘太医的尸身,廷尉的仵作查验后禀报,潘太医生前曾大量饮酒,加之夜深,又逢蜀郡入秋后秋雨连绵,湖边泥泞湿滑,他是不慎滑入池塘淹死的。
廷尉就“酒后失足”
向文嘉帝赵凌云禀报,结了案,赵凌云想为自己买个心安理得,给了潘太医家属好一笔抚恤金。
自从故太子赵子渊之后,牵扯进这个局来,无辜枉死的人越来越多。
赵凌云向来认为,为了西楚复国,有人为此牺牲是难免的,只要西楚可以复国,只要乱世在自己的手里得以结束,曾经染上的鲜血都能洗干净。
但他没有意识到,潘太医的死,其实已经偏离了复国的初心。
闻喜公公曾经问过赵凌云:
“一定要杀吗?潘太医是心腹,口风甚严,应该不会走漏消息。”
赵凌云没有犹豫:
“这回只能对不住他了,若消息传到卿儿的耳朵里,就怕她不愿再助我们复国。而她是不能或缺的。”
时至今日,赵凌云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杀戮,是因为爱薛真卿,还是因为要用薛真卿。
他最先只想替母亲和自己讨回公道,手刃仇人,睚眦必报成了信条;而今,君临天下,复国又成执念,那么,必要时候可以和敌人并肩而立,同样,无辜亦可以随时牺牲。
也许,终有一日,死去的人对文嘉帝赵凌云来讲,也终将变成一个数字,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