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对着我坐了半天,终于不能忍受我的沉默,用她职业性的平稳语气与我谈话,“怎么了,咏哲,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家讲,要约来这里谈呢?”
我瞅着她,有点卑鄙的迂回着问,“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和我爸,还有我妈,都没休息,在客厅聊天------”
我费力的咽口口水,觉得自己还真是无耻。
舅妈脸上的颜色白了红,红了又白,阴晴不定的闪了几回,估计,面对我这个小辈,她觉得很难适应,索性,我豁出去了,单刀直入,“你喜欢我爸?”
“喜欢,”
舅妈喝口咖啡,定了神,回答我,“是喜欢,不是爱,上午,我也这样跟你妈说的。”
舅妈望住我,眼神很诚挚,“咏哲,我喜欢我们家每个人,单纯善良的你,快人快语的婆婆,沉默宽厚的公公,爽朗霸道的姐姐,稳重细心的姐夫,还有,我爱你舅舅。”
“那昨天晚上是~~”
“我承认,对你爸,我喜欢的程度,要比别人多一点。”
舅妈无奈又怅惘,“你爸是个体贴,细心,有风度的好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爸都比你舅舅对我的关心多,在感情上,我好象更依赖他一点,所以,相处方式看在别人眼里有些暧昧,但事实上,我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咏哲,相信舅妈,舅妈当初到你们家,也是这样讲的,我没有想抢走什么,是真的。”
我忙点头,“相信,舅妈,我相信。”
我扭绞着手指,鼓足勇气,再问,“我爸为什么要找上你,把你介绍给舅舅?”
“因为~~”
舅妈欲言由止。
我大着胆子接口,说出我的推测,“因为廖书伟?”
“你怎么知道?”
舅妈惊骇。
我想我是不是在戏剧社被熏陶的太好了?我还能乖巧的笑出来,“我知道啊,也不是秘密吧,我们学校有好几对,想看不出来也很难。”
咖啡馆冷气够强劲了,但我背上汗出如浆。
“当然,这样子的情况其实是有的,”
舅妈道,“以现在的社会宽容度来说,也不见得很难接受,可是,你外公外婆这样的老人家,会百分百的抗拒这种事情。”
“所以我爸是为了这个找你?他明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把你介绍给舅舅认识?”
舅妈长吁口气,道,“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你爸确实是去我们医院,就现代都市人心理压力过大而产生的种种社会现象做一个专访,我们院长选了我一起受访,我和你爸见过以后,才知道我们算是熟人,他是我哥哥的同学。
我那时候刚回国内工作,选择回国其实是因为在温哥华感情受挫折,我之前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在和我快结婚的时候离开了我,扑向另个女人的怀抱,当时的我,对感情很绝望,我已经不年轻,所要的不过是个家,我要晚上工作后回到家里,身边有个喘气的人,所以,当你爸爸约我,说给我介绍个男朋友的时候,我答应了。
你爸拿你舅舅的相片给我,说,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只不过,这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不爱女人,你爸问我,作为一个心理专家,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情?”
我打断舅妈,“我爸一开始就说明舅舅不爱女生?”
“是,”
舅妈肯定的点头,“你爸说是给我介绍个男朋友,事实上只是想问清楚,同性恋是什么,在心理学上有没有解释,你知道,你爸不支持同性恋,他认为这样违反自然,逆天而行。”
我难以置信,“既然你知道舅舅的情况,为什么还肯嫁他?你和我爸都知道舅舅和廖书伟已经相处了很多年。”
“因为你爸一开始就告诉我,他发现你舅舅去美国后从来没换过室友,而且和室友还相处的很好,这种状况说寻常,但又没那么寻常,你爸知道国外同性恋很多,怕你舅是好奇染上了什么怪癖,所以趁出差的机会找到你舅,结果眼见着这两个男人确实是情侣样相处,你爸又惊又气,当时险些晕过去,后来,强制性要求你舅回国。
你舅开始不答应,你爸就苦口婆心,给你舅分析后果,其实结果可以预见,你外公外婆根本不可能接受你舅是gay的事实,这是逃不掉需要面对的,你舅只得答应回来,和书伟也没那么决断的要分手,只说先回来看看再谈,回来后,你爸就积极为你舅舅物色女友,他不相信,一个女人会比一个男人没魅力。
你爸找上了我,是他觉得,我有专业知识,就算我和你舅之间没什么结果,但只要能相处一下,说不定对你舅有帮助。我当然认为你爸这个想法很理想化,没任何依据,但我也知道,很多同志都有结婚的,也有孩子。我对感情上没什么企求,我只想有个孩子,有个家,至于这个男人爱我有多少分量,我觉得不那么重要,我相信自己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就当是给自己找个固定的室友好了,所以,我和你爸讨论了几天后,自己也考虑了一下,决定和你舅交往看看,但这是个荒谬的决定,”
舅妈说到这里,叹口气,停半晌才说,“我错了,我到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家明,或者说,其实,我在一开始看到他相片的时候,就已经心动,我努力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可事实上,我这个女人,确实敌不过男人。”
舅妈惨笑,“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比较实在不恰当,可不由自主的,就会这样做比较。”
舅妈的惨笑,在我心上划过一道伤痕,舅妈是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她明知自己嫁的是个gay,一个不会给她温暖和希望的人,最后,却爱上一个绝对不能成为希望的希望,她比我更离谱,更悲哀,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的搞成这个样子?可是,话说回来,假如,我老早知道,书伟是个同志,是舅舅的爱人,我还会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我很想对自己的这个问题干脆的说不,可我的心在迟疑,这被自己的迟疑吓住,坐在椅子上,看舅妈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在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装到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