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峰岭白云山。
卯时末,天光尚攥在一片黑幕里,因着昨夜突变的天气,也将这山岭间独有的秋高气爽抹上一派入骨的凄瑟。寂静的的山涧里,偶有几只寒鸦临枝而立,出声声黯瑟的长嘶。
青竹小院向南以外一里的山林间,往日早已泛白的天际,今晨却还看不出明朗的痕迹,依旧沉黑,只能依稀看见寒谭上白茫茫的一片。
自他醒来,在白云上这一个多月,从得知自己双手筋脉尽断,一身修为尽毁,再也不是那个位高权重,叱咤风云的铭王,再也无法触及那张朝思暮想的隽秀容颜。他曾暗自颓废,自暴自弃,绝望,痛心,麻木,直到所有的颓然化作满腔的恨意,以及埋在心底深处那份渺茫的希冀。
这一月以来,每日卯时末,他便来这寒潭中,将自己浸泡在终日冰冷入骨的寒潭内,借着入髓的寒,压制浑身的暴戾,不致在恨意中迷失了自己。
他怕,连自己都陌生的自己,心,再也激不起半丝漪澜。
可,他却清晰记得他们曾经的每一个瞬间,刻骨而铭心。
他怕,心中不断滋长的屈辱恨意连他为她而留的一方柔情都被侵蚀。
凌枫将整个身子浸在潭中,突然寒下来的天,使得潭水比往日更加刺骨,可他似毫无所觉般,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里,任由寒雾将他那张清寒刚毅的脸笼罩在白雾深处。
身体的冰凉,让他脑中一片清明,闭目之间,脑海深处,只余那张清秀绝颜的脸,那双恍若星辰的眸子,痛不欲生却依旧百般隐忍的模样……一幕幕,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心,一遍遍被凌迟,似这入骨的寒,侵入四肢百骸。
凌儿,等着我!
脑中的残余画面,一点点将他拉入痛苦的深渊,凌枫猛地将头往潭下一扎,身体也随之往潭底沉去。
天边渐渐划开一片白,自凌枫每日来寒潭后,上官灵儿也会每天辰时准时给他带早膳。
凌哥哥第一次跳入寒潭,是在他初见他现在这张面孔后,了狂似地跑到寒潭边,纵身就跃了进去。她心中惊骇,以为凌哥哥接受不了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事实,欲寻短见。于是顾不得其他,一心想救他,也跟着跳了进去。
哪知,最后她险些溺了水,还是凌哥哥救的她。
后来才听爷爷说,这寒潭水虽寒,却对提升内力有奇效。凌哥哥武功内力尽失,也算是从头学起,若是这潭水利用得当,对他很有帮助。
于是,自那以后,她虽心疼凌哥哥每日受寒之苦,却也没有阻止。
她知道,凌哥哥做梦都想尽快恢复武功,好去找寻他的妻子。
可是,她好希望凌哥哥可以一直留在山上。
昨夜里突然降了温,今晨起来,寒风肆虐,山上冷得像寒冬似的。
她刚起来,便跑到凌哥哥屋里,见他果然早已经出门了,可这天冷得紧,她还是担心凌哥哥身体受不了那本就寒冰似的水。
于是抱了件厚袍子,往寒潭边去了。
“凌哥哥?”
上官灵儿见往日只是半个身子浮在潭水下的凌枫没了影,心中一急,朝潭里焦急喊道。
可转念一想,今早的潭水定是寒得不行,凌哥哥会不会没有来这儿,往后山去了。
一面再细细看了眼白雾茫茫毫无动静的寒潭,默了一会儿,小跑着朝后山而去。
“凌哥哥,你在哪儿啊?”
上官灵儿穿着一身厚厚的翠绿长袄,因气息急促而娇喘着,跑出了十余步。
听着渐渐远去的步子,潭面划开一层层细浪,凌枫缓缓浮出潭面,探出头蹙眉望了眼上官灵儿已经离去的方向,漠然的眸底浮起一抹深思。
但愿是他多虑了!
凌枫游到岸边,起身盘腿而坐,闭目暗暗吐纳了一口真气,让真气经丹田散至全身,凉若寒冰的身体渐渐回温。
得药王相救,他虽保住了性命,可手腕处的筋脉断过,纵使用再珍贵的药材,也只能慢慢恢复。如今短短两月,虽还不能用力,但能微微抬起,已让他觉得来苏有望,他深信,只要勤加练习,总有一日,定会恢复如常。
感觉体温已经恢复,他忽睁开了眼,入眼,上官灵儿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他面前,正抿嘴望他。那张冻得微红的脸上,隐隐带着几分嗔怒。
“凌哥哥,你若再这样吓灵儿,灵儿就不理凌哥哥了。”
上官灵儿一面故作生气地瞪了凌枫一眼,一面拿出篮子里的棉巾欲帮他擦干满脸的水渍。
“嗯!”
凌枫轻启薄唇,淡淡应了一声。冷然无波的面上那双千年寒冰似的眸子里隐隐划过一抹感激,随即别开了脸,看着一脸失望的上官灵儿,眼底始终没有其他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