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廷镇做了一个旧时梦。
他梦到章之微刚到家的那几日。这个长于市井中的女孩,不爱说话,也不和佣人交流。6老板和6太太亲切与她聊天,她也只是怯怯懦懦回应,语调容态皆不安,像怕触碰什么忌讳。
这孩子早慧,知自己寄人篱下,早早学会隐藏性格。
饭不多吃,水也不多喝,张妈瞧她可怜,一颗心都要软化,忍不住端点心给她,是烤好的精致蛋糕,白色骨碟旁侧放着银质的刀叉。
章之微怔怔地瞧着蛋糕,6廷镇分明瞧见她在吞咽口水,她却只说谢谢,也不吃。
张妈以为她不爱吃,打算端走,被6廷镇叫住“等下。”
6廷镇瞧见端倪,向张妈要了一份,就在章之微同张桌前,泰然自若进食。
在他吃东西时,章之微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动作,有样学样地拿起刀叉,迟疑着下刀下叉,规规矩矩地模仿着他。
瞧,谁说她愚钝
6老板和6太太只有6廷镇一个孩子,6廷镇没有兄弟姐妹,对这个懂礼貌的家伙颇多照拂。接她回来的第一周,章之微听6老板的话,就开始叫他“6叔叔”
,依赖地望着他。
小时候,6叔叔这个称谓是崇敬;
长大后,再叫6叔叔就成了调,情。
6廷镇睁开眼睛。
他在车上。
澳门是一个具备独特温情的美丽小城。
并不像港城那般有着豪华富贵气,更不像其他国际化城市,澳门没有那么多高耸入云的摩天建筑群,但却有许多独特的文化融合建筑。街街巷巷,融中西特点为一体,大抵是战争的火从未烧到这里,许多文物性质的建筑都得到了完整保留。
早晨,6廷镇离开时,看到章之微已经醒了,6廷镇去吻她,她也拒绝,别过脸,不肯与他亲密。她这几天表现反常,之前从不会这样追问到底,近几日却频频出格。
如何选择,全看她,6廷镇不会干涉。
思及此,6廷镇抬手,问“老四几时让人过来的”
那人说“半小时前。”
半小时。
6廷镇抬手,看时间。
车窗外是极具澳门特色的建筑群,粉红间白,不远处是一排水绿房屋,清新雅致,还有些杏黄色的宅院醒目和谐,却入不得6廷镇眼,他心中隐隐约约有异火,按耐住,问“和夏诚明约了几时”
司机看时间,如实回答“五点钟。”
6廷镇应了一声。
澳门并不大,二十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居住着近四十万人口,大部分居民都在才七平方公里的澳门半岛上。从车窗往外望,车辆光泽耀眼,这里车辆价格不高,十几万澳门元就能买一辆。
6廷镇低头,看自己手腕,整洁笔挺的衬衫袖下,印着一个鲜红分明的齿痕,足以见对方下口时有多愤怒。
他重新看向窗外,外面阳光辉煌,玻璃干净,这是个适合拍电影的地方,天然的外景。
光明如斯,他只瞧见一片阴翳。
章之微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她小时候住狭窄拥挤的房间,洗澡要排队,还要防止一些偷窥的“金鱼佬”
。港城地窄人密,房屋显得如此珍贵,珍贵到晚上三人挤同一张床,楼间距小,阳光也金贵,晒衣服的绳子横横斜斜地牵过去,晒得如同万国旗帜。
回南天时候房间墙壁犹如水帘洞,潮湿到肌肤上要长湿疹,红红一片,又痒又难受,起一层细密小水泡,抓破会痛,不抓则痒,热辣辣的痒,需要抹清凉油,才能好一些。
后来被阿曼认领,章之微终于拥有独立的生活空间,也不必羡慕其他小朋友有甜饼吃。
她一个孩子,无父无母,能有这些已是万幸,也不会奢求更多。再往后,章之微被6廷镇细心教导,渐渐地养得细皮嫩肉,不用遭受湿疹的痛苦,也不必担心会有小虫子大蟑螂,却也能吃苦。
在黑暗潮湿、有小虫子爬的货厢中坐了半小时,货车上的人才将她们放下。
他们不敢担责,将人和水果箱一同卸下,匆匆离开,连水也未喝。
乌鸡比章之微想象中要细心,衣服准备得很齐全,就是普通的确良衬衫,上衣和裤子都是松松垮垮,没有什么裁剪,还有一顶草帽,穿出去绝对不惹眼。
还有大6上卖菜阿婆常穿的衣服,等顺利过关,就套在外面,干净又朴素,不必担心会被人瞧见。
章之微摸了摸自己柔顺的头,沉思良久,咬牙,转脸看向乌鸡“把我头剪掉吧。”
乌鸡犹豫“芝薇,其实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