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辰歪着脑袋出疑问。
“大概吧。”
周从嘉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冥冥之中有指引般,陈佳辰突然不哭了。像母亲安抚婴儿一样,她轻抚着周从嘉的头,面带微笑、尽量让声线柔和:“我会好好活着,带着你那份儿活着,我会有新的生活,我不会放弃希望,我还是会追逐诗与远方……”
周从嘉瞪大的眼睛在听到第一句话后就放松下来,目光充满了留恋与不舍,但也有得偿所愿的满足,他轻轻地眨了两下眼睛,便陷入了昏迷。没一会儿,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一切都归于平静。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陪着安静地躺在那里的周从嘉,陈佳辰坐了一夜。菟丝花一般的女人,终于在46岁的年纪,一夜成长。虽然给周从嘉做了那样的承诺,她心里清楚,以后的日子没什么意思了,她的幸福无人分享,同样,她的不幸也只能独自承担。
“钦差”
刚上任就出事,引起系统内不小的震动,陈佳辰强忍悲痛主动签署了尸检同意书,后续的进展已经不是她这种身份能够左右得了的,她先被保护起来、等待调查结果。周从嘉忙于事业,俩人要孩子要的晚,陈佳辰还没想好怎么给才13岁的女儿说没了父亲这件事,她更担心自己养尊处优太久了,毫无生存技能,就算靠父母的支持,孤儿寡母还是被欺负的对象。
接任的巡视组组长很快就查清了车祸是当地黑恶势力制造的事故,周从嘉被定为因公殉职,陈佳辰作为遗孀出席了盛大的追悼会。周从嘉还活着的时候,她没少掉眼泪,因为只要哭,就会有人心疼,现在那个人不在了,自己哭得再伤心,又哭给谁看呢?虽然对周从嘉的工作内容知之甚少,但陈佳辰知道他曾是个极其注重公众形象的男人,出门衣着得体,处事气定神闲,所以她画着淡妆掩盖憔悴,挺直后背,强打精神为亡夫撑最后一次场面。
火化前的遗体告别,陈佳辰看了她这一生中的最后一眼:入殓师的技巧很高,周从嘉睡得很安详,仿佛像无数个早晨一样,他会被阳光唤醒;身上盖着鲜艳的旗帜,浩浩荡荡的吊唁人群,是对他的盖棺定论,是对他杰出人生的高度认可。
人生而不平等,死亡却对每一个死去的人是平等的。可惜死亡对活着的人是不平等的,有的人死后凄凉,有的人死后哀荣,周从嘉是后者,但这对出身富贵的陈佳辰来说,起不了任何安慰的作用,聊胜于无。
没有人知晓时间抚平伤痛的秘密,除非亲身体验。周从嘉走后的3个月,陈佳辰仍然要靠药物入睡,她总是做着光怪6离的梦:跟着女儿去亚马逊森林徒步、在周从嘉的老家投资农场、跟着赵煜做生意成了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在荒野流浪、深海里沉浮……不知为什么,她很努力了,却一次也没梦到想梦到的人。
今晚的梦是甜的,陈佳辰又穿上了婚纱,又遇到了相伴一生的人,可是站在红毯尽头的男人,被阳光照射着看不清脸。她走了很长很长的红毯,终于看清楚男人的脸,是初见周从嘉,那张17岁的脸。还来不及惊讶,就见那张脸迅地成熟,18岁的、19岁的、2o岁的……直到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啊!——”
陈佳辰被吓醒,猛地坐起来,抬手想拍两下胸口缓一缓,没想到指尖碰到了什么,仔细一摸是一具温热的身体。被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陈佳辰抖着手打开了床头灯,身边躺着的居然是周从嘉,他呼吸均匀,表情放松,睡得很沉。
难道是梦中梦?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陈佳辰已经分不清了,她完全混乱了,镜中的自己是3o岁的面容,眼前的周从嘉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她疯似地摇醒周从嘉,他勉强睁了一下双眼,一把搂陈佳辰入怀,嘟囔着:“老婆别闹,让我睡会儿,出差累死了。”
又睡了过去。
陈佳辰窝在怀里哭了,无声的哭泣湿了周从嘉胸前一大片,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接着背后有一只大手有节奏地拍打着:“怎么又哭了,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好不好?老公给你撑腰。”
陈佳辰抬起头,周从嘉并没有睁开眼睛,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
“我就问个问题,答完你就可以睡了。”
陈佳辰在周从嘉的胸前又蹭了一把眼泪。“你问吧,问完赶紧放过我。”
周从嘉要困疯了。“如果你要死了,你会对我说什么?”
带着哭腔,陈佳辰问。“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周从嘉想也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死死咬住下唇,陈佳辰的泪水决堤般地往外涌。头顶的呼吸依然均匀,周从嘉应该是睡着了吧。哭得都有些缺氧了,陈佳辰甩甩头,再次把周从嘉摇醒:“还有一个问题。”
“不是只有一个吗?怎么还有?放过我吧,老婆!”
周从嘉刚睡着又被弄醒,他快疯了。
“那我先死了呢?”
陈佳辰不依不饶,“那我也不活了。”
周从嘉不顾胸前的湿濡,把怀里人抱得更紧:“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再不放我睡觉,我真要累死了,到时候你就当寡妇了。”
听到这话,陈佳辰瞬间安静了,回抱着周从嘉,是实实在在温暖的躯体,闻着他的气息,是满满的心安:只要他好好活着,自己什么都愿意付出,哪怕一命换一命。
梦境还是现实,早已不重要了。曾几何时,陈佳辰以为爱是占有是偏执是自私,如果不是,那爱究竟是什么呢?她想她已经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