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略有些恍然的曾克凡将手里的空酒杯往何宽手边递去,何宽给他斟满酒,他举杯朝梅子轩和段留一跟前一送道:“我为我的愚钝,先自罚一杯……”
段留一忙起了身伸手压住他的酒杯道:“应该是我还有老梅向你请罪才是……”
身体稍稍一闪的曾克凡一口饮尽杯中酒道:“那就废话少说,好好把你肚子里的下水零碎给我亮一亮。”
段留一与梅子轩相视一笑,亦将一杯酒闷了,微微一叹之后侃侃而道:“老曾,你也别怪我和老梅,实在是大局耽搁不起了呀。若论专业,我和老梅不输与你,这你不否认吧,可若谈及胆量和魄力,我老段自愧不如。近一两年来军令部的作战命令屡被日本人获知,问题出在哪,你我搞情报的,皆心知肚明:一厅有内鬼。日本人从上海打到宜昌,说句自损的话,一路势如破竹。是我军的战力不行?是也非也。闲来我特地研究过,始终认为,情报乃是日本人的开路先锋。情报是什么?是战争的生命线、胜负手,是奠定胜败的基础。你我必须得承认,这方面日本人高了咱们一筹。但自一次长沙会战开打,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敌我数次接战中,我军的兵力部署、攻防退守,日本人似乎都了若指掌,其间他们的投放兵力极具针对性,最鲜明的特征是,以少打多,打的是我杂牌军或地方部队,而以多打少,则是我王牌军,为何?这里面必然涉及到军情泄密,因为这不是他们的情报员所能侦知的。老曾,我说的可对?”
曾克凡略带讽刺地朝他竖了下大拇指,所谓军情泄密就是他军令部的事了。段留一只得付之以尴尬一笑,梅子轩适时来替他解了围,因为他也是军令部的人,且是泄密源一厅的人,作战命令是由一厅下达。
他打了下曾克凡的手说:“你就别阴阳怪气的了,不然我也没脸坐这儿了。”
收回手的曾克凡说:“不干你事,你是吃技术饭的人……”
“但无论怎么说,我也是一厅的人,打一厅的脸等于打我的脸。军情泄密,无外乎两种情况,一,电码为敌方破译。但现在的情况是,一厅的电码是采用新近研出来的彦式码,是海归数学家彦昌硕率领他的团队历经两年呕心沥血之作,有效时间至少两年……老曾,且听我往下说。我之所以强调有效性,是因为迄今并未有被日军破译的任何迹象,这一点,老段可以作证。另外,我注意过,长沙之战涉及军情泄密具备一个特征,即间断性而非连续性,也就侧面地印证了我们对彦式码未被破译的揣测。第二种情况,就是日本人在我们内部有卧底,或本身是他们的人,或是经他们策反的我方变节人员。”
在他叹了口气没往下说后,曾克凡便老实不客气地问:“既然你是一厅的人,那就给我说说,是前者或后者?”
投桃报李,段留一替梅子轩出头说:“没听他刚才那一叹吗?他一个低头搞技术的,天生缺乏这方面的敏锐度,有这觉悟就已经不错了。下面我就跟你说说,为何让你来横插这一杠子的内幕。”
一直认真听着的郝嘉上从何宽手里拿过酒瓶,其他四人自觉地干了杯中剩余的酒,郝嘉上再一一斟满了对段留一和梅子轩说:“这一杯敬二位忧国忧民的情怀。二位歇歇,容我替二位往下说,也不枉我结识二位一场。适才二位所论依我来看,非一己之见,军令部上层亦有所察觉,为不落人口实,先行进行了一番自查,可对?”
段留一与梅子轩相看一眼均点了点头。
于是,郝嘉上看了曾克凡一眼,曾克凡亦点了下头,郝嘉上才接着往下说:“这个所谓的自查,自然先交由一厅内部消化。揭自个儿的短,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旦查出个子丑寅卯,一厅上上下下均脱不了干系,这里面涉及到一个裙带关系,我就不多说了。而据我所知,当下的军令部乃至一厅、二厅均由中*统把控,若这个内鬼是中*统中人,或许就累及到整个中*统体系,谁愿来当这个出头椽子?这个所谓的自查也就没法查下去了,这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体系的荣辱衰亡。可军令部上层必须得对上面有所交代,问题是既然一厅查不下去,若由部里直接干预,效果也好不到哪儿去,此时就需要一个第三方介入。适才听二位提及请罪一事,我猜,提议者应该不出二位左右,对否?”
在郝嘉上对梅子轩和段留一轮番的目光扫视下,段留一付之以一个苦笑道:“郝兄所言极是,但就不要冤枉子轩兄了,此乃出自我个人提议……”
未曾想梅子轩小学生课堂上要求言般举了下手说:“他还是征求了我的意见的……”
曾克凡便道:“所以你俩的联袂而来,并非楼下巧遇是么?”
段留一笑了一下说:“这你也看出来了?主意是我想出来的,但我至少得征求一下子轩兄的意思,此举是否行得通。不然这个坑我挖了,你也跳了,到头白瞎一场得罪了一大批人那也太不划算了。”
“那你就狠得下心也忍心我往下跳?”
曾克凡筷头上戳着一块红烧肉直指段留一。“中*统的地盘你让我一帮军*统硬往里面戳,非碰个鼻青脸肿不可。”
段留一一把抢过筷子咬一口筷头上的大块肥肉填进自个儿嘴里嘿嘿笑道:“老曾,在这事上,你应该拿出一点舍我其谁的气概来才是。敢问这满座重庆城,能镇得住他詹维本的,除了你还有谁?”
被夺去筷子的曾克凡频频摇着头说:“老段哪老段,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明知詹维本是个不好相与之人,你这是把我架火上烤啊!”
这曾克凡在军统内也称得上是大佬级的人物了,怎的论起这个詹维本来却似乎忌惮他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