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岳如筝怔了怔,道,“是连海潮吗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雁初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你应该听连珺心说了,我是个野种。”
“小唐不要这样说自己”
岳如筝的心痛了一下,急忙以手去掩住他的嘴。他却挣开,淡漠地道“本来就是这样。我上次跟你说过,我母亲出身唐门,家规严谨,可她偏偏喜欢上了早有妻室的连海潮。唐门与七星岛素来不和,更不允许她以妾侍的身份嫁进连家。于是,我母亲便叛出家族,连名分都不要,做了连海潮的情人。”
岳如筝虽在听连珺心那番话之后,便隐隐有所察觉,但如今听唐雁初自己说来,又有另一番苍凉之感。她沉默了片刻,道“那连海潮的原配夫人一直都不知情吗”
“起初不知。”
唐雁初低声道,“她与连海潮成婚多年,一直没有生育,便领养了一个女孩,就是大姐连珺秋。后来,那位连夫人终于有孕,可不巧的是,我母亲,在那稍后便也怀了我”
他深深呼吸,接着道“我的到来很不是时候,那时连海潮终日忙于照顾妻子,根本顾不上我母亲,她几乎都是一个人留在山里。后来,连海潮良心现,派了一个他自认为是心腹的侍女来侍候我母亲,不料那侍女却走漏风声,此事终于被连海潮的妻子知道。那时她已经即将生养,悲愤之下早产,生下了连珺心,此后落下病症,卧床不起。而我母亲因愧疚而独自离开,后来生下了我。她从此就带着我到处流浪,直到我三岁时,才找了一处地方得以安身。”
“就是这里”
岳如筝小声问道。
他摇了摇头,道“我直到九岁都是住在天台山的。母亲之所以选择天台落脚,恐怕也是因为虽远离七星岛,但还在浙江之内我还记得小时候经常跟着她去采药,日子过得很是艰辛。我生来就不知父亲是什么人,甚至都不知父亲这个词的意思,可我和母亲在一起,也不觉得孤单闲暇时候,她还会教我如何唐门暗器,到我九岁那年,我已经学会了所有的常用手法可是,也只到此为止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紧抿了唇,低着眼帘,望着自己的衣袖。
岳如筝听到这里,感觉到了什么,隐隐地提心吊胆,却又不敢轻易问。他过了一会儿,道“那年春天,忽然有一伙蒙面人闯到了我家里。当时母亲与他们苦斗了许久,终是寡不敌众,受了重伤。我和母亲被他们塞进马车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又把我们带到一间潮湿的牢房,将我们关了起来。两天后,那群人进来,其中一个女人手里还提着个锦盒她问我,知不知道连海潮是谁。我自然说不知道。她把那个空的锦盒打开给我看,说,七天后,便是连海潮的四十寿宴,我是他的儿子,应该要给他准备一份厚礼。随后随后,另外那些人就把我从母亲怀里抢了过去”
他说到这里,虽已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却无法掩饰那种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
岳如筝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额间微微冒出冷汗,用力呼吸了几下,颤声道“他们把我拉到铁牢外,将我按在地上,一个人抬脚狠狠地踩住我的背,不让我动。还有两个人,按住我的肩膀,然后然后,那个女人,抽出两把钢刀,就把我的一双手臂砍了下来”
岳如筝听得心都揪起来了,唐雁初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颤抖着伏下身子,沉重急促地呼吸着。
“小唐”
她难过地按住他的背,道,“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想知道了”
“他们当着我的面,把我的手臂装进了那个锦盒。我痛得快要晕过去了,只能抬起头朝他们喊,别把我的手带走,求求你们,把手还给我”
他弯着腰,哽咽着道,“我被止住了血,扔回母亲身边。母亲当时已经快要疯,拼命地砸着铁栏。我迷迷糊糊失去了知觉,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那群人又来到铁牢前,那女人把锦盒打开我,我看到自己的两条手臂,被装在里面,变得惨白无比。他们就这样带着我的手走了,说是给连海潮送贺礼去,我只能在母亲怀里哭喊,求他们不要带走我的手,喊得嗓子都哑了”
“小唐,求你别说了”
岳如筝忽然抱着他,含着眼泪大声道,“我知道你很苦,我再也不问这些事情了再也不问了”
唐雁初的脸贴在她手臂间,眼中也有泪水,却始终不肯落下。岳如筝此时只觉后悔莫及,感觉自己让他一五一十地回忆起那样的事情,是最最残酷不过。她紧紧抱着他,似乎能看到当时年仅九岁的唐雁初被生生砍断双臂,又眼看自己的手被当成礼物装进锦盒
她想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她提着锦盒给他送糕点时,他会不可遏制地怒。可当时她却不理解,还朝他大哭,最后硬是把那锦盒留了下来。想到此,岳如筝脸色苍白,抬头四顾,借着黯淡的夜色,看到那锦盒竟然还放在唐雁初床对面的柜子上。从这床上望去,一眼就能看到那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黝黑的锦盒。
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跳下床,冲到柜子前,抱着锦盒就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一身湿透的她匆匆回来,站在唐雁初床前,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唐雁初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道“如筝对不住,我不该说这些可怕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把锦盒一直留在你房里让你天天对着它”
她扑倒在他床前,哭得不能自已。
唐雁初忍着眼泪,低下身,却不能碰到她,只能看着她伏在床边哭个不停。他努力地靠近她,小声地道“不要哭。我不会怪你。是我一直没跟你说。”
“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岳如筝抽泣着道,“你就任由我乱来”
“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说起这事。”
他低沉地说了一句,便又陷入了沉寂中。岳如筝擦着眼泪抬起头,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回去是连海潮强迫你的吗”
唐雁初紧抿着唇,过了片刻才道“他强迫不了我。我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人,可就因为我是他所谓的儿子,我被莫名其妙地砍掉了双臂。我母亲本来就有病在身,当时那伙人走了以后,她奋力凿穿墙壁,将我救了出去。她背着我走了很久,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山路上。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我面前,她的呼吸越来越弱,我却连扶都不能扶她一下等到连海潮带人找到我们的时候,母亲早已死了一天了你觉得,这样一个名义上的父亲,我会对他有什么感情吗”
岳如筝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也一丝丝地寒凉下去,她望着唐雁初的眼睛,只觉冷似冰雪。她想到了以前来找唐雁初的那个老者,以及后来出现的连珺秋,或许,这两人来的目的,便都是奉连海潮之命来让唐雁初回去,为的是那场不久之后的五十大宴。当时他分明是拒绝了,可现在,连珺心却又指责他答应了回岛。岳如筝忽记起那夜,她本想下山回庐州,却在凌晨之际现唐雁初坐在了正屋,衣衫寒湿,便是此后,他告诉她,连海潮不会去印溪小筑了
“小唐。”
岳如筝颤声道,“你是不是以回岛赴宴为条件,让连海潮取消了和墨离的协议”
唐雁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抬眼,看了看她,旋即又紧抿着唇,许久才道“你不要乱想。”
他虽是这样说,岳如筝看着他的神情,早已明白了一切。她满心愧疚与不安,默默地伏在床沿,唐雁初屈膝跪坐在她身前,弯下腰道“如筝,你衣服都湿了,快回去换了。”
岳如筝慢慢抬眼望着他,他似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眼眸依旧幽深。岳如筝不知怎的,忽然就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脸颊。唐雁初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却还是低眉道“回房,不要着凉。”
岳如筝愣了愣,低着头站起身,向房门走去。临关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只能看到唐雁初静静地坐着,好像望着她这方向。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