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再三,琏月还是乖乖把尺寸相差甚远的手覆了上去,在他的对比之下,倒显得她那只手像汪洋湍流里的一叶小舟,不仅浮得很,还很不经弄。
顾司镇顿时心软一片,另一只手掌也合上她的,将其完完全全盖了起来。
少女腕间那圈金镶玉钏通体圆润,成色极好,衬得肌肤胜似乳脂白雪,此刻轻轻搭上他指腹,冰透的触感唤回了他几分神智,才免得一时喜不自胜,沉沉坠入温软之中难以自抑。
他已经太久没有敞怀大笑,以至于满心跃然竟是寻不得出口,无处宣泄。
顾司镇忽而半跪下去,战功累累的大将军像一尾家犬,将炙热视线与琏月齐平,定定地直入她湛清眼底,教她不禁不由唬了一跳,紧忙抽回手,脖子一转又缩进了康澈的羽翼之下。
抱着她的玄衣男子轻叹一声,难得放软了声调劝哄:“小姐莫怕,大将军并无恶意。”
琏月将脑袋埋得更紧了些,冷竹熏香绕进了她间,听康侍卫一劝,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可是子御阿兄好像变得不太一样。”
“大将军只是太想小姐罢了,再说一别三年,人有变化也是常理之中。”
“真的么?”
“自然不假。”
康澈抬起手挽了挽琏月的尾,似在安抚,“小姐若是不信,可以自行分辨真伪,来。”
他虚按着琏月肩膀,带着她转了半个身位,使得惊慌失措的少女不得不正身过去。
她仔细地看,眼中的怀疑不加掩饰,顾司镇却不觉难堪,毕竟幼妹会有这番反应也在他预想之中。他仍是半跪着,微微欠身,小心掸去她鞋面灰点,才觉这双脚倒是没长大多少,三年前多娇小,如今也差不离。
竟还没他手掌长。
被他瞧得不自在了,那双脚互相勾着往裙底躲了躲,琏月有些羞然,不是因着被人大咧咧打量女儿家双足,而是她终于认出来眼前这个还真是她那许久未见的长兄。
她觉着自己似乎又犯了错,但她说不清楚,支支吾吾闷声闷气地叫了声:“子御阿兄……”
而后换来头顶上的一阵轻抚,伴随顾司镇飞快的回应:“嗯。”
·
顾琏月有两位兄长。
一个年长些的名为司镇,字子御,是侧室庶出,不过自小就生母早逝,由嫡母成华郡主抚养长大。
另一个年幼些的是一母同胞的嫡兄司翡,字瑞之,是成华郡主第一个孩子,也是曾经的丞相府唯一的嫡出公子,略小庶长子三岁。
在琏月未出生前,所有人都以为丞相府就只会有这么两个孩子,毕竟老丞相年事已高,成华郡主也似乎无心开枝散叶,后院清清静静,毫无波澜。谁知时隔五六年,竟是又添了个小女儿。
琏月自小便天资聪慧,受尽宠爱,老丞相为她寻的伴读长她三四岁,都没她读书认字得快。她刚进太学没多久,几位宫中专为皇子公主们授课的老师便对其赞不绝口,称她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若不是托了女儿身,怕是将来连高中状元榜也是手到擒来的易事。
老丞相听了喜不自禁,成华郡主却是兴致缺缺。
再后来,就连大夏天子也对这天生古灵精怪的小童起了好奇,三五不时就传唤进宫,成华郡主虽面上不显,心里则是百般不愿。
小女早慧,未必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琏月长到六七岁的年纪时,府里的人几乎已经管不住她了。前脚刚叮嘱过要行事稳重,后脚她就直接推翻常规。
成华郡主是前朝老臣之女,心里清楚明白谨小慎微行差踏错的道理,可惜琏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实在顽劣过头,怕是早就被惯坏了也未可知。
建元廿八年,天子再次召琏月入宫,可这次竟然留了她足足有七日之久,也未曾听闻要放她回府的消息。第八日清晨,成华郡主孤身进宫,送回了小女儿琏月,自己却再没出来过。
建元三十年,郡主在宫中病逝,琏月也同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数日,再醒转时,眼中狡黠慧色皆数消失,只余懵懂蒙昧的茫然一片。同年年底,老丞相寿终西去,顾府荣威不再。
琏月……成了没爹没娘再也长不大的“月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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