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蹲著地上將腦袋埋起來的鴻雁不理自己,女人有點慌了,她忙攢著一股勁兒從抽屜里捏出來一張紙遞給他。
「這是阿姨給你畫的畫……雖然不算什麼好作品,是我的一片心意……」
「知道了。」
鴻雁抬起頭來,兩隻眼睛紅紅的,從她的手裡接過了那份「賄賂」。
他覺得很難受,壓得快要喘不上氣,他見證了一個殘忍的事實,然後要為了她的愛瞞住一個她愛的人。
鴻雁的小腦袋瓜想不明白,為什麼南南母親要和老趙一樣那般執著?
他只能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接到的這副畫上,上面是穿著病號服,坐在病床上很快樂的自己,陽光從窗邊照耀進來將他整個人包裹。
後來有一次,甘之南正坐在病床旁邊畫著畫,女人的病情發作了,鴻雁以「醫生要來巡查扎針」的理由輕易地將甘之南打發走了。
門合上的那瞬間,整個病房像是進入了時間凍結的地獄。女人難忍地癱在床上乾嘔,憋得氣血上行,鴻雁就在她不到一米之外坐著卻什麼都做不了,耳邊傳來痛苦的喘息讓他難受到覺得自己可能也要犯病了。
直到女人再用儘自己的力氣撐著身子躺回去,屬於鴻雁的煎熬才算到了頭,他的雙膝拱起,兩隻胳膊抱著腿,老氣橫秋地問道:「很疼吧?」
「不用騙我,我感受過……」
女人聽出那句話中有很重的鼻音,她努力地偏過頭去瞧著鴻雁,只可惜他將自己保護得很好,看不到一點脆弱的模樣。
「這麼痛還要堅持嗎?」
這句話,問她,也是問自己。
這一次,鴻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女人嘆了一口氣,孱弱地啞著嗓子開口道:「想再看看他……」
「還那麼單純,還那麼好騙,還沒有長大啊……我走了可怎麼辦?」
一時之間,兩人間的病房誰也沒有率先開口說話。隨著時間推移,從窗邊投下的光線慢慢挪動。
女人看著那道越來越斜的光影,驀地開口道:「雁子,我能請你幫個忙嗎?」
*
兩個小朋友八歲時的某一天,一位母親還是離開了她最不舍的孩子。
葬禮上,兩個小朋友披麻戴孝,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額頭上白色的孝帶都磕黑了五六條。
甘之南的家裡沒有地,沒有錢,只能選擇火葬。那是兩個小朋友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地方。
冰冷的屍體躺在鐵床上等了很久,直到太陽快要下山,火葬場的工作人員才不緊不慢地來通知家屬們可以推去火化了。
兩個小朋友隨著小姨和小姨父站在屍體的旁邊,在每一位朋友作別後向他們鞠躬。等到所有人作別結束,工作人員便會對家屬嚎上一嗓子。
「往前走!莫回頭!」
最近,鴻雁發現甘之南的情緒不是很對,他從同學們那兒打聽來一個流行的辦法,準備拿這個來哄哄他。
「南南,你知道時間囊嗎?」
甘之南難得從寫作業的氛圍中脫出來,偏過頭瞧了他一眼,意思是讓他繼續說下去。
鴻雁瞧他有些興,忙不迭地開口道:「你可以將艾阿姨的東西裝進時間囊……也就是一個盒子,埋在土裡……不如就這棵樹下!」
「等十年、二十年,等到你記憶模糊的時候再挖出來,就不會忘了她呀,也不會忘了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啦!」
甘之南聞言想了很久才回屋子裡搜尋了什麼裝到了一個鐵盒子裡,出來的時候順道帶了一個鐵鍬,繞著院子裡那棵樹走了一圈,挑了一處陽光正好的土地。
鴻雁瞧著他鏟土的模樣,驀地想起了艾阿姨走的那天徬晚,也是這樣漫天紅雲,漂亮極了。
迎著夕陽,她的精神狀態好了不少,不再似之前那樣時而恍惚時而清醒,後來鴻雁才知道那叫「迴光返照」。
她笑著看了一眼院子裡畫畫的甘之南,對鴻雁「噓」了一聲,對他招了招手。
艾阿姨是個生得極美的人,溫文爾雅的氣質,舉手投足像是藝術。她笑得兩隻眼睛彎彎得,讓鴻雁瞧著高興了不少。
但她卻拉著他的手,略帶歉意地小聲開口道:「抱歉,將自私的枷鎖交給了你。」
這樣的形容對於八歲的鴻雁來說非常前,但他還是一下子悟到了艾阿姨的意思。
鴻雁覺得自己從小就知道了一個了不起的秘密——南南母親很愛很愛南南,就像老趙很愛很愛自己一樣。
南南母親走後,那項愛他的重任就落在了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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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篇,完。
#便簽紙
第18章二度寒
「甘之南!你哥又來找你了!」
聲音很響亮,懂其中含義的人都跟著笑了起來。只有幾個路過的、不明所以的人奇怪地拋來探尋的目光。
鴻雁根本不在意他們的笑容中包含什麼意味,大老遠就衝著正在和同學比賽滑滑板的甘之南招了招手,隨後走了過去。
期間聽到了至少兩三個不認識的女生在小聲感嘆「滑板好帥啊」,他因此打量了一下正在比賽的人,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她們肯定是在說甘之南。
高中三年來,甘之南不知不覺地長了不少,不僅表現在個頭上,躥得高了鴻雁半頭,還展現在身體勻稱上,腿長胳膊長,有一層薄薄的肌肉,像是小樹苗終於汲取營養抽條成為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