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兰于是盯着皇帝眼睛,道,“我母亲并不受宠,父亲也不是祖父最喜欢的儿子……算什么好出身了,现在还是你胯下玩物。”
哦……皇帝想起来,他们这种家族,孩子多,当父亲的往往只看见其中几个。若亲母不好时候,孩子也遭罪。到底不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又不要劳心劳力地养着,男人自然也不把孩子看得多重。这么多孩子分一个碗,兄弟相残更是难免。 不说远的,便是近的,赵家五个孩子,虽说几个兄弟关系都不错,老三老四和另外几个就没那么亲。这还是赵家家教严格,换了旁的就更难说了。
但那与纯生这样人不同,甚至是迥异。
皇帝就笑,“我也不是先帝最喜欢的孩子。她最喜欢的是我哥哥,我看得出来。”
“你有哥哥怎么还是你当皇帝?”
嘴上没把门的。皇帝被他这句吓得不轻,看了看没人在船上才放心下来,“因为女人才能保证有皇室血脉。”
她瞧着阿斯兰那没信的眼神就好笑,“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太祖皇帝起开始有女人入朝,我朝第一位女相张文献妃便是其中改制的主力,是我的外祖;太祖立先帝这个公主为嗣,所言便是唯有女子继位方能保皇室正统血脉;我父亲入宫为后,便是做男子典范,为国之父,持家顾国,养女育儿,从此处起才影响了殷实之家的传家法……说来还是先帝组织人编的书,她立了法,自然要以身作则。”
士大夫之家效仿天家得一个正统承认;商贾之家效法士大夫追逐书香之传;农工之家效仿皇权以为千年未变的祖宗之法——什么祖宗之法,开国也不过一百零八年。过个三代人,便能换了记忆,如此而已。
“我还以为是你们以为女人有什么神力。”
“那是巫医的想法吧……”
皇帝一时语塞,“听着像没开化的。我们也没有看不上男人啊,赵殷不也是男人,也让他袭爵了,他父亲从军自己挣下来军功,也给他封爵了,对男人不是很好么。有本事的自己挣家业,长得漂亮的就到贵女后宅伺候子嗣,什么都不行的,也还有官府的工事,各地镇抚司招民夫。连这些都做不了的,也没什么必要养着了。”
她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些。
阿斯兰皱起眉头,却没找着什么反驳言语,只得默不作声用饭。
过了许久,皇帝都快吃饱了,他才终于没忍住似的,问了一句,“我长相还可以吧?”
皇帝回程路上忍不住频频去瞧身边这小郎君。一眼不够,还要多打量几眼,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上下端详一番。
是有一张艳丽皮囊,连带着底下骨相也干净利落,没甚不好处,是难得卖相好吃起来也实在的主儿。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阿斯兰被她盯得毛,皱着眉头,连着四肢也皱起来,团巴着紧在一处,似是教她那双黑眼珠子盯上了便要被活吃一般。
“你好看呀。”
皇帝笑,“好看,忍不住多看。”
阿斯兰正想顺着说两句,没想到外头马车一阵急停,皇帝当即就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妖精没答话,只将帘子掀开一道缝,“你自己看。”
青帷车是宫人出宫时候用的,自然也是走北门入宫,再绕道宫人来往的东北角门从西门悄悄停车了将人放回去。论理这下要绕着内城大半圈,遇见什么人都不奇怪。
但今日是沐休日,又是七月七,官署应无人值守才是。宫中不大庆七月七,各宫人也都是关起门来自己拜自己的。
不该遇上什么人才是。
“陛下身侧自有美人相伴,不爱见着臣等暮气沉沉的样子也是有的。”
为的女人先上前半步,“臣等求见陛下。”
后头两人没说话,只垂着头等皇帝反应。
这许留仙,几日不说她两句还阴阳怪气起来了。
皇帝好笑,朝着不远处宫门扬了扬下巴,“瞒着人的,你们是与朕同车进去呢,还是先入宫去?”
许留仙同一边的徐有贞让了让,“臣等不便入后宫,先往殿外去了。”
她们这一下就留着了第三人,反引得留下这人不知所措起来,“臣、陛下……臣也随老师……”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许留仙截住了,往车驾边轻推了一把。
“陛下,李侍郎另有要事,便让他与陛下同车吧,既是男儿,也不怕唐突了公子。”
都给这老狐狸安排妥当了!皇帝好气又好笑,挑了帘子一角起来,“端仪既是另有要紧的,先上车也无妨。”
圣人都话了,李明珠这下再无可推辞,只有登了车上去。天子伸出车厢的手才碰着他袖口,他便一下僵住,缓了两息才递过去一只手,抓紧了,撩着前摆踏上车辙。
车内紧窄,再坐下第三人不由逼仄。李明珠慌慌张张同阿斯兰见了礼,唤了声“见过公子”
才躬身面朝皇帝转了半圈坐下,收了袍角同膝盖,直往角落里缩。
至于阿斯兰,他不知此处该如何回礼,点了点头便算数了。
“端仪。”
皇帝见他惶惑有些想笑,“端仪是何事要报来?”
但见明珠一下又要起身,皇帝只怕他碰着车顶,抓了他手臂将人按下来,“车里头还站,端仪可是糊涂了。”
她没忍住,面上还是露出几分笑意。
“是,臣糊涂了。”
明珠也有些好笑,坐下来端手一揖勉强算全了礼,才要抬眼睛瞧一眼皇帝,眼神一碰着又以衣袖掩了面下神色,这才垂下眼帘道,“是山南道的支出,这两个月在青苗同城中武备及工事开支……太大了些。”
他轻轻瞥了一眼阿斯兰,换了个措辞。 淮南要作秋粮,贷出些青苗也是有的。皇帝沉吟片刻,敲了敲膝头,“山南道如今……应当是宋亭越在巡查,她是信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