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萍又嘱咐了林蔓几句,让她早些安睡休息,接着,便又颤巍巍地下楼了。
林蔓长舒了口气,庆幸总算有个地方睡,不用再蜷缩街角,挨受冷风。
折腾了整整一天,林蔓疲累不堪,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窝。上海的黄梅天,入夜后尚有些凉。拉上被子,她感到了一丝暖意。
楼下的琐碎细响不断,说话声与脚步声交杂,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漆木的尘味。
听着这些市井声响,林蔓沉入了梦乡。说不上过了多久,林蔓醒来时周遭漆黑一片。睡前那些嘈杂声皆不见了,一切都静谧了下来,挂钟秒针“啪嗒啪嗒”
地走着,弄堂里的蛙叫声连绵不绝。
许是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当累乏尽除后,林蔓竟忽然睡意全无。与此同时,对于眼下各种困境的不安浮上了心头,让她不得不筹划起接下来的打算。
显然,要想落户在白秀萍家并不容易。小舅舅一家会直接反对不说,大舅舅家也未必能轻易答应。只白秀萍一人同意,她的户口根本落不进来。根据国家政策,要想新人落户,除了户主,需要户口本上的每个人同意才行。
除了身份问题,解决粮食短缺也是当务之急。林蔓晚上虽喝了三大碗稀饭,但因为汤水占了大半,以至于才五个小时不到,她就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有生以来,林蔓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饥饿的苦楚。她从没像此时此刻一样期盼着能肆无忌惮地吃上一碗热饭,又或是一碟裹满酱色的油亮炒面。
迷迷糊糊间,林蔓又睡着了。在梦里,她看见了一口大棺材。棺材前有写她名字的牌位。围着病床的子孙们的哭声传入她耳中。她轻叹了口气道“哭有什么用。有这功夫,还不如烧一棺材的米面给我呢”
子孙们似是听见了她的埋怨。哭声渐渐停息,原先的空棺中猛地堆出了米袋面袋。这些袋子都鼓鼓地扎着小口,只眨眼的功夫,就满了一整个棺材。
天刚放亮,38号里的人6续起床。天井里的门开了关,关了开。有人打了早点回来,豆浆油条、生煎馒头、老虎脚爪,香味肆意弥漫。
各楼层洗漱间里的水流声断断续续。有人刷牙洗脸,有人上晨起的第一场厕所。抽水马桶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几乎没有空档的时候。
公用的灶间里,几个炉子同时打开,用得泛黑的铝锅里煮着稀饭,咕嘟嘟的热气不时地顶起盖子,噗噗地响个不停。
白秀萍从外面扫街回来,洗净了手,重新梳理整齐了头。因为是资本家小姐的身份,建国以后没两年,她就被赶去扫街,说是对她的劳动改造。张兴国、张振业因为成分的缘故,亦在单位里郁郁不得志,至今还只能拿比学徒工高一级的28块钱工资。
“醒醒,吃过了早饭,还有事做。”
白秀萍爬上了阁楼唤林蔓起床。
林蔓慵懒地坐起身,穿上了衣服。
“你舅舅舅妈们都去上班了。早点就摆在桌上。”
白秀萍为林蔓收拾床铺,被子叠了两折后,整齐地放在床褥一头。
“这么早,我们要去哪里啊”
林蔓扎起头,和前天一样,只是利落的一个马尾,既显干练又漂亮。
白秀萍宠溺地笑“傻孩子,我们要去办临时户口啊”
一听要去办临时户口,林蔓顺时激动起来。她快刷牙洗脸完毕,三两口即吃了白秀萍特意买给她的生煎馒头和牛肉汤。
张振业的媳妇宋招娣看得肉痛,但却因老太太用的是梯己,没法开口说什么,只好狂喝了两碗稀粥,气呼呼地出门了。
林蔓喝了牛肉汤后,胃里觉得暖洋洋的,舒服极了。顷刻间,她空虚了一夜的肚子被充实得满满登登。
“这汤,还有这生煎,真好吃”
林蔓说的是心里话,早先的猪多吃白菜叶玉米面等,自是比后世吃饲料催大的猪要好吃得多。
“你的口味和你妈妈一样。她啊,也最喜欢吃这两样了。”
白秀萍想起女儿,嘴角不禁浮上了笑。但转而,她又想起女儿的早逝,忍不住神色又悲戚起来。
“外婆,您不是还有我吗”
林蔓轻握白秀萍的手,心里暗暗誓,既然她没有孝顺你,那就由我来代替好了。
白秀萍欣慰地抹干了眼角的泪花。是啊女儿虽然去了,但外孙女不是回到身边来了吗
去徐汇公安分局的路并不曲折,仅一趟4路车坐到终点站。白秀萍领林蔓到达时,9点刚到,正是开始接待办事的时间。
林蔓跟着白秀萍走进公安大楼。昏暗的走廊里,木质地板被两人踩得吱呀呀得响。
二楼转右手处尽头,有一个没有挂牌子的房间。房间里摆了三张桌子,两张相合,一张单独。桌后坐了两男一女。她们进屋时,一个长脸男人刚泡好了茶,一个矮胖男人正倒烟灰缸里的烟灰进垃圾桶,一个剪“江姐头”
的女人才翻开新民早报的第一页。
“同志,我孙女来探亲,想办临时户口。”
白秀萍走到女人桌前,恭敬地略鞠了个躬。
越过报纸,女人撇了白秀萍一眼,冷冷地说道“探亲证明”
“探亲证明”
林蔓脱口而出道,“什么探亲证明。”
女人不耐烦地合拢了报纸,重拍了两下桌子“没探亲证明就来开临时户口,侬是来寻麻烦的”
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