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雯慌忙落座,轻轻说了声“谢谢阿姨”
,就端着杯子喝茶。
她不大会品茶,但凭着着清新的口感,和萦绕不止的香气,都知道是好茶,呷了几口不禁赞叹:“真好喝,阿姨平时爱喝茶吗?”
“是,这算是我仅存不多的爱好了。”
梁春元悠悠品茶,放下杯子看着乔小雯,“毕竟人还是需要一些事来调解情绪的。”
话里有话,充满弦外之音,乔小雯闷头喝茶,不敢追问她到底什么情绪出了问题。
梁春元见陈嘉良那杯茶快凉了,催他:“你不喝?”
陈嘉良不大给面子:“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喝茶?”
梁春元叹了口气,把他那杯端过来自己喝了,转而扯起别的话题。
“熙熙在你家还好吗?喊他回来,那孩子也不肯。”
“还行,就那样。”
陈嘉良答。
梁春元就点点头,说道:“我跟你爸离婚之后,也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你要是觉得有压力,让熙熙跟我过,也没什么问题,照顾他也是我应该做的。”
事情聊到这了,陈嘉良终于有机会发问,他坐到梁春元身边,满脸不解:“为什么要离婚?”
梁春元十分平静:“就是不想过了,没意思。”
乔小雯心下一凛,抬眼看她,见老太太神色如常,甚至连悲戚都没有,仿佛在陈述别人的事。
陈嘉良挠了挠头,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三个字了,说实话,他并不非常懂,什么叫没意思。
他这么想的,便这么问了,梁春元边听边取了新烧好的沸水,又冲了一壶,看着翠绿色的茶叶在清水中上下翻飞,才说了句:“我们已经没感情了,本来除了爱,还有亲情在,但你哥一走,你爸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嘉良沉默了。他虽然跟家里联系不多,但这么些年来,父亲是如何一蹶不振,又是如何夜不归宿,流连棋牌室,抓赌时还进过几次局子,他是都清楚的。
那几次还是梁春元去找的人,一个老妇人巴巴地等在警局门口,民警看了都不忍心,让她进来坐着,直到把人带回去。
陈嘉良出于职责,也劝诫过许多次,但老人倔起来简直不听人话,每次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人又去搓麻将了。
这样的生活梁春元过了太多年,一开始是生气,后面连气也没了,只有麻木和失望。她数次哀求年迈的丈夫不要再折腾了,但老头就像失心疯,他找着各种借口,说自己只是因为痛失儿子太过伤心,觉得人生一下子没了意义,只能靠这些低级的娱乐来缓释伤痛。
这种借口陈嘉良不会信,梁春元当然也不会信,这几十年她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离开这个毫无生气的家庭,但陈熙熙年纪还小,陈嘉良也还未成家,一切尘埃都尚未落定,她走不了。
一直到陈熙熙有一天告诉她,小儿子有女朋友了,甚至可能结婚。梁春元松了口气,欣喜之余是庆幸,她觉得是时候放手了。
陈嘉良性子闷,但他又什么都明白,只是懒得表达,梁春元相信他终有一天会理解的。
她看着乔小雯,圆圆的脸上是一双澄澈的眼,目光温柔又饱含善意,是个好女孩,只是他们这样缺失的家庭,到底能不能配得上她?
梁春元离婚的念头万分强烈,自然不会再妥协,但也不愿意坏了儿子的姻缘。
她让乔小雯坐着,自己去了卧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首饰盒,还有一张存单又走出来,把这些都放在桌面上,推到乔小雯面前。
“这是……”
“是我的心意。”
梁春元眼底含笑:“嘉良是我的孩子,他的人生大事也是我的心愿,我只想让你知道,不管你们俩最后成不成,我的态度一直摆在这。”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存单,“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本来是给两个儿子和熙熙准备的,现在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你们要是愿意,就拿着,回头买房也好存着也好,我也都不管了。”
梁春元叹了口气,抬头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家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盆花草。
这里是她生活大半辈子的地方,她的人生几乎没有尝过甜蜜的恋爱,就早早结婚生子,之后全部的心血都在经营这个家。
她在这里养大了老大,生下了陈嘉良,接着看着陈熙熙出生,然后又亲手送走了儿子和儿媳。梁春元觉得也够了,她牺牲了能牺牲的所有,包括年轻的容颜和健康的身体,如今突然想开,往后短短时光,还是应当过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没有烂摊子要收,也不用操心孩子,每天种花养草,下棋烹茶,直至死去。
乔小雯和梁春元是第一次见面,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十分懂她。一种玄妙的默契无端弥漫在空间里,几乎叫她潸然泪下。
陈嘉良还是不太能接受,他总觉得母亲这么做,有些太过任性了。
他和乔小雯从家里出来,走在小区的林荫树下,发现乔小雯格外的沉默,手里捏着梁春元的馈赠。
陈嘉良担心这个变故,会让本就没什么信心的乔小雯打退堂鼓,一路上都十分忐忑,但乔小雯却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
两人走到一处凉亭下,陈嘉良终于忍不住,问她有什么感想。
“我妈平时不是这么没谱的人。”
他有些紧张,着急解释。
乔小雯笑了笑,说道:“阿姨其实挺浪漫的。”
她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和梁春元又有什么不同呢?所有人都认为,人在一个岁数就应该做符合这阶段的事,包括老年人不该想着离婚,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得实际一些,慎重考虑结婚生子,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