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点,必须要懂得察言观色这门学问,毕竟伴君如伴虎,就连璇玑这样有资历的老人,在皇上面前时,也是惜字如金,点到为止,而且要想皇上所思,揣摩天心,不可越界。
姜娆是新上任的,尽管同在含元殿,但许多日过去,仍是没有见到卫瑾的面。
皇上日理万机,耗费在后宫的时间很少,她也绝不会认为从前那些模凌两可的暧昧,会是恩宠。
今逢初一,朝会休沐。
但卫瑾仍是按例早起,窗外天色晴好,桃夭柳媚,宫人们已将帘幔拢起,殿中霎时春意盎然。
尚食局传来的饭食摆上,璇玑从容布菜,卫瑾随意用了几口,就往御书房而去。
高言进来呈上折子,“尚宫局送来的秀女名册,请皇上过目。”
卫瑾没有抬眼,低沉疏朗的声音应了一声,“放着下去罢。”
高言搁在案头,又道,“这是姜御侍誊写的,还有一份送到了皇后宫里。”
待他离去,片刻后,卫瑾才将目光移到那份镶金的手册上,捻来展开。
字迹映入眼帘,他最初的印象便是工整,但越往下看,嘴角渐渐有了一丝上扬的弧度。
初看之下,整洁娟秀,但细细浏览在那些名字时,就会发现字迹中总带着一抹飞扬的力度,收放自如,而且运笔行文的劲道,各有风采,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每个名字不同的韵味。
待看完手册,原本的心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女子神采熠熠、清媚入骨的模样。
书房中,那道暗红色身影正忙碌着,书架整理完毕,案头摆放整齐,姜娆敛衣坐在案前,素手执笔,专注于卷轴。
卫瑾站在门外,略推开了一缝,但里面的人似乎并没发觉。
淡金色的阳光投在她无暇的侧脸上,就见她忽而抬手枕在下巴,微微侧头,似在思索甚么。
就是那一瞬的柔媚,纯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倏尔教他心头一动,竟有些不忍心破坏了这样的美景。
以往那些轻蔑渐渐淡去,如今的卫瑾,倒对她多出一份欣赏之情,因为每一次,这个女子都会带给他全新的认知。
就像神秘的面纱一层一层揭开,真相永远留在后头。
最初时,姜娆的确没有察觉,但就在余光一瞥时,她已经知晓了,但仍是保持着原本的姿态。
直到卫瑾走近了,她才挂上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眉目却是惊惶无措,起身迎驾,“不知陛下前来,奴婢有失体统。”
卫瑾一身月色锦袍,带了丝慵懒的意味,但因为常年军中训练,他仍是保持着一副结实有力的身板,看上去从容英武,既不失翩翩之态,又不乏阳刚之气。
他虚扶一下,目光凝在姜娆脸容上,即便是古板的发髻、紧裹的官服,也遮不住她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流,“你誊写的名册朕已经看过。”
姜娆微微福身,“五年一殿选,奴婢与此事上不敢怠慢。”
卫瑾停顿了片刻,“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姜娆有些诧异,哪个皇帝不是坐拥佳丽三千,他却说只选一次。
而且,据史记载,昭和帝后宫充盈,美人源源不断,是极负盛名的风流帝王。
难道自从上回御花园破坏了蒋瑛的如意算盘起,历史,已经在悄然改变?
不禁又抬眼看过去,四目相对,卫瑾只给了她一记似有似无的笑,“为皇家绵延血脉是朕的职责,但是后宫里不需要有太多女人。”
“陛下决断便好,不必同奴婢解释。”
姜娆恭顺地将软榻理好,卫瑾的神情恢复如初,他撇开话题,“你写得一手好字,看来鄢秦侯府请的夫子也是顶好的,倒没少下功夫。”
这句话的语气十分微妙,像是夸赞,又像是试探。
姜娆本来就不记得前尘往事,索性就悠悠行至案前,笑答,“陛下此言差矣,怎就不见得是奴婢的悟性好,而并非夫子好呢?府中其他养女,字迹鲜少有能越过我的。”
卫瑾微挑了眉峰,往后倾靠了,饶有兴致地看过来,“你口气倒是不小。”
“陛下尽可试一试便知。”
姜娆语气中是满满的自信,眼尾那一颗朱砂痣鲜妍娇艳,更添了神采。
此话虽然是刻意了些,但所言非虚,从前在姜府时,她姜家大小姐的棋琴书画皆是上乘,虽不至于艳压群芳,但断是凤毛麟角。
“将前朝的南齐书卷一抄录下来,朕只给你半个时辰,若能办得到,就算你没有夸口。”
卫瑾指了指旁边的书架,姜娆却是从容地坐下,“奴婢可以默写,不必取出原本。”
说着,白嫩的手便已经执起宣笔开始,卫瑾心中多少是有些不信的,但他却对眼前女子的自信很感兴趣,但当那流畅的字迹渐渐跃然纸上时,他不由地改变了看法。
再看那张娇媚动人的眉目中,蕴含了慧黠的隐光。
“奴婢不曾说谎罢?”
姜娆递过去,卫瑾数通书经史籍,的确只字不差。
他压在清台砚下,敛起赞赏的神色,又随口点了几部书册,除了榖梁传刻意背漏了一段之外,姜娆的表现,超乎寻常的令他满意。
一室墨香,两人暂时摒弃了身份,就这么对坐着,侃侃而谈,不一会儿,写满了各种书文的宣纸,便铺了满案。
卫瑾抚了抚额角,唇角的弧度不经意间扬起,倒在他素来冷峻的脸上,平添了温润的韵味,“朕今日没有白来一遭,倒比和那些儒士空谈论道有趣许多。但是,你身为御前女官,诗书这一关是过了,但眼力上可就差了些,朕说了这半日,口中干渴你说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