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罗筱同请假了?”
课间几个剧组人员聚在一起,邱晞悦向大家宣布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她显然也颇为头疼:“说是昨天回家吃坏肚子进医院了,这个节骨眼上……我已经说过她了。”
现在关键问题是,马上元旦晚会就开演了,她的戏份该怎么办。
邱晞悦的目光转到了成欣身上,她说你也一起跟着那么久了,你来顶替罗筱同试试。
试验的结果不太好,成欣毕竟没怎么用心看过她们的排练。只剩一个下午了,她看着邱晞悦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修改剧本,笔在纸上都要擦出火星。
剧本牵一而动全身,她删了一些戏份,改了个别角色,又合并了几处细枝末节,饶是如此,算到最后人手仍有空缺,她又扭头喊道:“成欣!”
成欣还是被分配到了一个掘墓人的角色。直到一行人来到后台,邱晞悦还在跟她耳提面命:“你只有这一幕,台词也不多,记住了好好演,知道了吗?”
成欣只能点头,她没有说她其实相当紧张。她从来没有登上过舞台,小时候颁校三好学生奖状的时候倒是上过领奖台,但那时候也只是混在一群人中间,看远处的学生代表激昂陈词罢了。她没什么能献艺的一技之长,甚至众人目光的围观都会使她心慌,舞台理应是这辈子都与她无缘的东西,现在却阴差阳错地被赶鸭子上架。
她的戏份比较靠后,所以当主持人报完幕后,先看着别的演员逐一上场。罗筱同本该出演的是雷欧提斯,也算是相当重要的角色了,遗憾的是替换她的演员并没有太多时间熟练新戏份,导致卡壳忘词时有生,这样的现象也出现在其他几个被临时更改了戏份的演员身上。虽然本来演的就是搞笑版《哈姆雷特》,但成欣很难分辨台下的笑声究竟是源于剧本本身,还是演员的表演。她站在幕后,感觉手心里都出了一层薄汗。
终于,她又看到奥菲莉娅上场了,经过数次打击,这位天使般的贵族小姐已然精神失常,成欣又一次看到那柔白的裙摆荡漾开,像一轮浸在水中微微扩散开来的冷月。
她在国王面前悠悠吟唱,将手中的花朵扬散在众人身上,完全摆脱一切桎梏的她宛如从仙境而来的精灵,在尘世间翩翩起舞。所有哀戚与悲恸都通过她化为了可怜可爱的模样。
她开始转圈了。
成欣的心砰砰跳。奥菲莉娅死后,就该她上场了。她是她的掘墓人。
一、二、三。奥菲莉娅即将倒在水里。
一刹那间,成欣感觉到了不对。
身体先于判断,她冲了出去。
——五圈。应该是五圈,奥菲莉娅才该倒下。
报告厅的舞台太大了,她没能赶及,才跑了一半,就见人已经跌落在台上。
她停了身。她感到头顶的聚光灯向她刺来,并着台下一众诧异的目光。
莫名其妙出现的小丑,破坏了仙女之死的静美。尴尬微妙的气氛蔓延在舞台上。
成欣怔怔地看着前方,那一袭裙摆已经浸了水沉下去,她终究什么也没做到。
好像突然有人笑出了声,这本来应该是全剧里唯一一个纯然令人伤神的场景,但确实有人笑出了声。
接着是掌声,一个人拍起手,带动周围的人也放下手机望向台上,演员僵在台上太久,就到了观众表演的时刻。
成欣的耳膜刺痛,她双手紧紧扯着衣摆,身体像着了魔似的不受控制。她艰难迈动步子,每走一步,她的眼前就模糊一分。
剩下的这段距离其实很短,然而心脏好像被肠子打了个结,稍微一动就阵阵作痛。
她捱着这股痛,走向蒋澄星。
只是向这个人靠近一点,都这么难受。
成欣忽然想到,她原本是不必待在这里的。如果罗筱同没有请假的话,如果她没有旁观过排练的话,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遇到蒋澄星这帮人的话。
她或许会比现在快乐得多吧。
电光石火之间,她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此前她对高中生活最美好的幻想,也不过是交一两个朋友、考个还行的成绩和做一点有趣的事情。
第一个让这些梦想褪色的人,不是罗筱同,而是蒋澄星。
蒋澄星用她从小在琴键上跃动的手指,用她肆意遨游山南海北的照片,用她随口提及在准备的国外名校申请,像将隔夜的糕点碾成碎屑一样,轻而易举地就碾碎了她小小的愿望。
她向她展示了另一种生活,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命运的差距,那些她怎么努力也够不到的东西,在别人那儿却早已过气;这差距还在日复一日地扩大,无法计算在如此流逝的光阴中,人究竟失去了多少。
而这些不可估量的损失,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不可能挽回。
过往的日子因蒋澄星而变得枯燥乏味,曾经的想望都被势不可挡地摔烂打碎——
她却在一地的碎片中,看到了太阳闪烁的反光。
她抬头直视天穹的那一幕一定最滑稽可笑,不然怎么取悦了观众,让他们对她抱以掌声?
更别提她还踩着满地的碎渣子,一边哭,一边跑,奔向太阳的方向。
台上滑稽的小丑来到水中精灵身边,矮下身,垂下头,眼神却没有与之相碰。
低贱的掘墓人和贵族女郎能有什么联系?
她们本来无话可言,但现在她们都在舞台中央。
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下,成欣用某种古怪调子一般的语气唤道:“我的……奥菲莉娅。”
演出显然不能说是很顺利。打谢幕起,邱晞悦的脸色就一直没好看过,这次演出本来应该是她向戏剧社社长证明自己实力的宣战之作,结果却在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她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反正罗筱同不在,这里除了蒋澄星就数她最大,故而一到后台休息室就把几个表现不好的小演员痛斥了一顿。成欣在这群人中间呆得久了也逐渐琢磨出了一些东西,即使同在一个钱权圈子,人也分三六九等,就像现在邱晞悦训斥的也只是几个平时就处于边缘地位的姑娘,她们有的要么身家不显,要么仰人办事,或者还有的直接是家里给人家当下属。
父母伺候老板,女儿伺候老板的女儿,身份和阶级就这样传承到了下一代。人就是这样一边踩人,一边被人踩。这里只有两个人身份特殊,一个是蒋澄星,她高处不胜寒,没人敢数叨她;另一个是成欣,她呆在低洼底,马上祸从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