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散了,各自走开。”
鸣锣打鼓之中,县府的官吏高声吆喝着,一旁衙役则手持棍棒将街道上的难民一并驱逐。
“大老爷,这是要我们去哪里啊?”
有难民不解其意,惶惑地被衙役赶着挤到街道一旁,只得转身大叫。
“你们这些愚民,连这也分不清楚?妖魔袭城,若想逃得命的,从北门散去,一路往北,还有几分生还的希望,要是一味蜷缩城中,破城之后,一个个都要沦为妖魔血食!”
鸣锣打鼓的官吏停下了手中动作,朝着难民们喊道。
说罢,又是一阵锣鼓铿锵,诸多官吏一并将其往北门外赶去。难民们虽然喧嚷哭号,却也无奈,碰到不想走的,官吏即拿棍棒来赶,不知出城之后,又该何去何从,若是不得粮食,中途饿死也是常事,战祸一起,这些都是必然。
“哥哥,我们要走吗?”
人群里,小青衣拉了拉子黍的衣襟,惊惶地看着四周。实际上,由不得她不走,人潮汹涌,子黍三人亦在其中。
“既然让走,那就走吧。”
子黍抬头望着天际,城外星光妖气交织,冲天而起,杀伐之声不绝于耳,或许旦夕之间,便会城破,而妖魔血案,他真的不愿再见了。
“唉,逃吧逃吧,这世道,能逃得一条性命,也是谢天谢地了。”
杨百喜叹了口气,招呼了几个同是杨村逃出来的人,一同簇拥着往北城门走去。
“可是,姐姐……”
小青衣抓着子黍的衣袖,又看了看杨百喜,眼里满是无措。
杨百喜哂笑一声,“你那姐姐可是神仙人物,哪会一直管着你这个……”
子黍止住了他,低声对小青衣说道:“你那姐姐神通广大,还要除妖呢,我们听话往北走,别给她添乱,好吗?”
小青衣听了这话,眼里的惊惶散去了许多,点了点头,应了一个字,“嗯。”
待到拉着她到了北城门口,才见人流汹涌,数万人挤在一起,皆拼命往那城门口挤去,仿佛洪水决堤,近前的一些老弱妇孺,稍有不慎被绊跌在地的,往往惨呼几声,还不及起来,便被活活踩死,稍好一些的,也是妻离子散,一时人海中再难寻觅,只剩下漫天呼号。
“乖乖,就这么多人。”
杨百喜见了,唬得不敢上前,待到想退,却又退不得,后边的街道上还有一群群难民相继被赶来,单往这一处挤。
“先别动,靠墙站稳了。”
子黍也不敢上前,他和杨百喜两人倒还不怕人挤,可小青衣若是被挤开了,一个孤伶女童,却极有可能死在这城下。
“大家都别动,靠墙先让人过去。”
杨百喜也对身旁几个杨村的村民喊道,他作为村长儿子还有些威信,倒是有几个听他的,跟他一块儿靠墙站稳。
这般人潮,足足挤了个把时辰,等到渐渐稀疏了,子黍再看去,只见地上横倒了十几人,皆是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了。
“人命如草芥,人命如草芥……”
杨百喜看着这一幕,摇头跺足,却也无可奈何。
“你们几个,还躲在这里干什么?”
有官吏见了,指着几人喝道。
“长官,这就走,这就走。”
杨百喜慌忙应了一声,招呼众人往外出逃。
子黍拉着小青衣,走了几步,却觉得她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有些走不动了。
“累了?”
他低头问道。
小青衣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子黍,又看看四周,脸色虽是苍白,却是咬着嘴摇了摇头。
“我背你吧,上来。”
子黍蹲下身子,还是背起了小青衣。
杨百喜在一旁见了,忍不住说道:“就待这小丫头这般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闺女呢。”
“不管她,不就是一个死么……”
子黍说着,忽然想到了清儿,望着城外的路,恍然间如隔世。
杨百喜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一行人匆匆往城外跑去,出了城只见脚印凌乱,有跑入山野的,有跑往官道的,也有往山间村舍去的,甚至有回头往南跑的,或许是想念家了,觉得在家是死,出来也是死,还不如回去死来得痛快。
子黍背着小青衣,心思却早已不在此地,他默然之中想到了清儿,在这样的变迁下,清儿她不也是流浪么,流浪、流浪……永远不知归宿的流浪,永远没有家乡。
他忽然想哭,曾经他以为自己不会哭了,他的眼泪在见证了山村的覆灭之后已经流尽了,可是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还是那么脆弱,眼里禁不住模糊起来,只好勉强合上了眼,往那茫茫官道之上走去,往北走去,几十里上百里的路,附近的村舍也早已逃空了大半,竟是那样荒无人烟。
清儿体弱,不知又怎么经得起这样的迁徙?可还有人照顾她,能给她一些帮助?渴了会有人替她找水喝吗?饿了又吃什么呢?几个月了,肯定廋了很多……
渐渐地,清儿的样貌在他心中浮现出来了,却不是那个巧笑嫣然的清儿,而是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清儿,在漫天风沙里缩着身子走,走着走着,便跌倒了,跌倒了也不曾有人扶起,只好自己挣扎着站起来,然后继续走下去,却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走着,走着,一直走着……
“哥哥,你哭了。”
小青衣趴在他背上,忽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