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每年打的錢只多不少,苦不了他兒子,多下來的也沒找程岱要,算辛苦費嘛。
但程渡不知道的是,他的不擔心應當完全建立在他兒子是「真刀真槍」的用了那些錢,並且過得不錯。
可事實上,對於那些錢,程君止幾乎沒怎麼用。
程岱除了會三天兩頭給他灌輸「你爸媽很辛苦,家裡也沒錢,把你送到白樺林已經幾乎花了所有積蓄,你要給他們省錢,少要錢少花錢」,這一類思想。
還會貪掉他的錢,或者說是程岱所謂的他爸媽的「辛苦錢」。
程岱在帳單上做了手腳,多算單價多算總價都是經常的事情。反而正兒八經程君止找程岱要錢,比如美術課老師要求買彩色卡紙和剪刀膠水這些,程岱說他在騙人,不給他錢。
可這些就算你不信,也可以給老師或者同學家長打電話求證,但程岱沒有,只是扔給他一句「放屁,想騙錢,門兒都沒有。」
大人們也許並不知道,人的自尊是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了,並且越年幼越強烈。
當一整個班級的孩子在一周一次的美術課上,都能拿出來上周老師布置的任務——彩色卡紙和剪刀膠水的時候,只有他程君止拿不出來,他要如何解釋?
忘了?可是美術課是一周一節,也就是說你有整整一周的時間準備材料。
沒錢?對程君止來說確實是。但這是貴族小學,那個年代一包彩色卡紙里有六張,才三塊五,剪刀會貴一點,十來塊,雙面膠才五毛一卷。
剛開始程君止還可以蹭一下同學的,同學也願意幫忙,畢竟分你一張卡紙他們還有很多,但沒道理每一次你都去借。而且同學之間的默契是,我忘了帶卡紙,但我可以給你借剪刀或者膠水,四捨五入,又是平等的了。
但那時候的美術課其實是五花八門的,這一周要求你做立體手工,所以要卡紙,下一周要你做貼紙畫,所以要彩色軟紙,再下一周,又是要求畫畫用的素描紙或者其他紙。
沒人知道的是,每周的不同要求對年紀尚幼的程君止而言,是真的難如上青天。
剛開始,程君止可以在老師問起的時候小聲撒謊說:「對不起,老師我忘記帶了。」反正美術課一周才一次。
老師呢也表示理解,所以會讓他問同學借,同學也很大方借給他。
但次數一多,程君止自然也會不好意思。
同樣次數一多,同學們和老師自然會戳穿他的謊言。
就跟「忘帶作業」的藉口一樣,畢竟哪有人忘帶作業是每一周都忘記的。
「出去。」
在程君止第數不清多少次沒帶工具的時候,老師終於忍不住,將他劃入故意跟老師作對的壞孩子區域,將他趕出了教室。
他沒有狡辯也沒有生氣,只是默默地,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出了教室,乖乖地貼著牆站在門外,沒一會兒,悄悄抹起了眼淚。
羞恥也好,委屈和不甘也罷,程君止只是想哭,然後想媽媽。
想媽媽啊,什麼時候接他回家,想跟媽媽一起做手工,一起看動畫。
友人帳每周都更,可他一次都沒跟媽媽一起看過。
所以他都不能,因為媽媽要上班,媽媽要掙錢,而他要讀書,他甚至不能在媽媽面前哭,因為媽媽會擔心,他只能站在門外。
下課後老師夾著材料出了教室,沒批評他,以為是小孩子的自尊心作祟,軟了語氣卻也故作嚴肅跟他說:「既然知道丟人,下次就別忘了帶上材料。」
他點點頭,回了教室。
好奇是孩子的天性,周圍有同學問他為什麼每次都忘記帶材料,是不是故意跟老師作對。
也許沒有惡意,只是童言無忌的好多話,都狠狠地刺傷了那個六七歲的程君止。
他沒有辯駁,也沒有跟同學打架。他相信同學沒有惡意只是關心他。
但他也沒辦法跟這些家境優渥的孩子們解釋,為什麼他拿不出幾塊錢買幾張卡紙,也無法解釋什麼叫貧窮,什麼叫窮人的自尊。
他不貧窮,他爸爸媽媽給足了他生活費。但他還是貧窮,無論是從精神上還是物質上,都匱乏得可憐。
童年造就一個人的性格,那些遭遇把程君止培養成後來的自尊心很強的人。
後來宋離問他為什麼自尊心那麼強,明明受傷也永遠不低頭。
他說他才沒有自尊心。
因為他的自尊很早就和那些彩色卡紙一起被齏碎,也或者是在被趕出教室門的時候被風都吹走了。
大人不知道的是,小孩子的敏感是遠他們的想像,他們對周遭一切的感知是直觀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沒有後來的圓滑處事或者自我安慰,是從心出發的。
不被信任,沒有零花錢自由,被老師再三批評對當時的程君止來說,就是天大的事情。
可如果僅是這些,程君止也不會說出「最悲慘的童年」。
是因為程岱和他的家人做的遠不止這些。
程岱有老婆和一個女兒。
女兒叫程夢,比程君止大四歲。也在白樺林小學讀書,程君止小學一年級程夢讀四年級。
程君止不得不應程岱的要求,每天跟程夢一起上下學,乘坐公交的車費每人五毛但都給了程夢,程夢高年級放學又晚,他們低年級放學後教室又不能留人,程君止只好站在校門口,等到天黑,日復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