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們擔憂的話,在這一刻仿佛變成現實。師蘿衣如果想要離開,他和他的神殿,沒有什麼能留住她,也沒有什麼能讓她回來。
記憶被封印後,卞翎玉第一次對情愛開竅,率先嘗到的,卻是一種類似殘忍的滋味。卞翎玉覺得胸腔之下隱隱作痛,這股窒悶的痛令他伸出手,握住了師蘿衣的手臂。
卞翎玉握得很緊,師蘿衣幾乎感到了疼,她驚訝地朝他看過去。
「卞翎玉?」
這時候,貢信聽到她的聲音,也停了下來。大祭司們紛紛低下頭,空氣中靜得可怕。
師蘿衣看見一雙冷冰冰的銀瞳,重逢後,卞翎玉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眼神,一如他當年被她厭棄,裝作毫不在乎她的模樣,維護著最後脆弱的自尊。
可若她肯深深望進去,就能發現這層浮冰之下,掩埋的全是受傷。
男子的力道仿佛要融入她的骨子裡去,師蘿衣卻因為這熟悉的眼神一時忘了掙脫。有那麼一瞬,師蘿衣幾乎以為卞翎玉想起來了。
她試著抽了抽手臂,卞翎玉順著她的力道,視線從她臉上落到她手臂上。他稍微鬆開了些,可師蘿衣剛鬆口氣,下一瞬,卞翎玉握得更緊。
她不由輕輕吸了口氣。
師蘿衣聽見他問:「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接你。」
那個時候師蘿衣並不知道他走不開,未來的一年,卞翎玉都得長久地壓制魔氣。可她莫名感受到了他聽上去強硬的話音下,那些被掩埋的情緒。
她緩了緩,注視著卞翎玉的眼睛,認真說:「我沒有要離開,我只是懇請貢信大人幫一個忙。」
少女拿出懷裡的透世鏡給他看,語帶期盼:「你能驅動它嗎?我大概沒法立刻去北域,我想用這個看看父親。」
卞翎玉聽清她的話,意識到她想做什麼,幾乎立刻說:「我可以。」
「那你先鬆開我,我去和貢信大人說說話。」
卞翎玉慢慢鬆開了手指,注視著師蘿衣追上貢信。
她懇請貢信去幻境之後,為她查看父親是否無恙。
論修為,師蘿衣自然不比神族的大祭司。而貢信有多可靠善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師蘿衣深深有體會。在檢查神魂一事上,貢信遠比自己厲害。
待貢信應下,師蘿衣這才回到卞翎玉身邊來。
他一直在看著她。
懷裡的琉璃碎片已經被她的體溫捂熱,師蘿衣微笑朝他伸出手:「好了,我們回家吧。」
他緩緩握住師蘿衣的手,少女掌心溫熱,被他沒有溫度的手掌包裹著,這一次她沒有再掙脫,而卞翎玉也沒有再用力。
心裡的痛早已散去,取而代之是另一種令他感到陌生的滋味,就像春日的梧桐神木,在抽枝發芽。
大祭司們也沒想到,師蘿衣並沒有走。
師蘿衣從一開始拿到琉璃碎片就沒有打算立刻離開,卞翎玉在窮盡一切對她好,一直在完成她的願望。
從卞翎玉墜入凡塵,她曾一直在辜負和輕視這份心意。
但這次不會了,卞翎玉曾遷就了她兩輩子,這一次,師蘿衣也想守著他。想陪著這世上最獨孤的神靈。
當晚卞翎玉帶著大祭司們在靈泉周圍布好了陣,靈泉將接引神誕之地的氣息。
明日起,卞翎玉就要在靈泉中待上七日。
離天明還有兩個時辰,這是他最後能休息的時間。
卞翎玉問師蘿衣要了一件有師桓氣息的東西,將神力注入透世鏡中,師蘿衣終於看見了父親。
師桓在竹林中,幻境中安安靜靜的,也是一個夜晚。而月舞化作泥巴精,在竹屋外修煉。
若非那裡面是幻境,隱約有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師蘿衣知道使用透世鏡會消耗卞翎玉的神力,接下來七日,他都得消耗神力。師蘿衣沒敢看太久,示意卞翎玉收起來。
卞翎玉說:「你可以看很久,還有一個半時辰。」
「可是。」她望向他,輕輕說,「一個半時辰,還可以做別的。」
不用消耗神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