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田虽然没有职官,但依然很受到刘彻的信赖和喜爱,陈娇知道有时候在清凉殿的密室内,舅甥两个可以商议整个时辰。
她其实也并不讨厌田,这个武安侯虽然跋扈,但还懂得避开大长公主的锋芒,除此之外,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也并不多,也就比陌生人强点有限。
不过很多时候,要摆布一个人,不过是因为他挡住了自己的去路,对陈娇来说,生命中很多事都是这样,她不可能等到伤害降临了再来处理,还是得未雨绸缪,将威胁消弭于无形之中。
那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又滑动到了心湖前端,陈娇能感觉得到她在自己眼后潮热的涌动,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希望借着她的视野,将她眼前的刘彻看清。
“都知道未雨绸缪,你还不杀了卫女?”
照例还是笑话了她一句,才正经起来,“仔细一点,田这个人,不但跋扈而且记恨,这话要传到他耳朵里去,知道是你挡了他的路,他一定恨你。”
至于太后和大长公主,那就更不用说了。就算不知道陈娇的这几句话,她们也都够不喜欢陈娇的了。
“阿彻,什么事直求不成,你就得绕着弯儿来办嘛。”
陈娇就抱住了他的胳膊,轻声细语,“无非就是为了弘扬儒道,不让儒生们看不起你这个天子吗?舅舅过不了祖母这一关,你就再找别人,找一个能让祖母点头的人,那不就够了?”
“不是弘扬儒道,是舅舅催逼得很紧!”
刘彻解释得还是很耐心。“其实现在要重新把儒道的事提起来,还不是时机,再说,只要祖母在世一天,这个人都不会是他,肯定是窦王孙……”
陈娇又哪里不懂这个道理?她故意啊了一声,“原来是舅舅催你……那我可没办法了。谁叫你爱听他的话呢?”
的确,以刘彻身份,应该是田巴着他,不是他去迁就田才对。
刘彻窝火来窝火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不懂,能用的人,实在还是太少了。”
陈娇颇为不以为然,只好微笑以对。而这个完美的,春水一样的笑,落到了刘彻眼底,又使得他一阵不满,天子冲口而出,“本来还没那么不高兴的,一进殿,看到你和卫女一起,就更不开心了。”
这都是哪回事和哪回事啊!
不要说陈娇,连声音都啼笑皆非。“你这是在妒忌我同卫女之间走得太近?”
刘彻却应得理所当然,“难道不可以?”
他难得无赖,陈娇倒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只好一边笑一边叹气,“行,行,我的阿彻说什么都行。”
笑容里虽然有无奈,但归根到底,回味还是甜的,这笑容装点了陈娇的容颜,就使得她面上现出了淡淡的光辉。虽不及和卫子夫说说笑笑时,面上那照人的辉采,但怎么说,还是容光焕,满面春风。
刘彻看在眼里,又想到她和卫女说话时,态度上显著的松驰,妒火忽然冲上心头,他脱口而出。“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同卫女、同韩嫣说话吗?”
他伏到陈娇耳边,低沉又委屈地说,“因为你同他们说话时,脸上的笑,全都真心。娇娇,我不喜欢,对其余别人,你敷衍就好,你所有的笑,都要为了我。”
陈娇登时就讶异地瞪大了眼。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感慨刘彻的观察入微,还是惊讶于自己演技的缺失。原来笑意是不是自真心,刘彻居然一眼就能度出来。
仔细一想,又害怕起来:既然如此,岂不是她对着刘彻的每一个笑容,都是从心底笑出来?
就算陈娇已经养成了瞻前顾后的习惯,但她依然不可能随时随地都武装着自己,每一个笑都扯出预期中的弧度与神态。同刘彻相处,感觉就像是在水面下呼吸,随时随地被巨大压力包围,她反而顾不得谨慎,很多时候只是随心所欲地做。如今看来,成效还真是不错,刘彻居然已经贪心到了、介意到了这样的细节。
然而不知为何,陈娇却感到了一股窒息一样的压力,她望着刘彻,轻声而犹疑地问,“阿彻,你是说——”
“难道你还没听说吗?”
刘彻在陈娇耳边说,吐息潮湿而火热,“宫人们私底下都叫你冰皇后,娇娇,别人能看到你冰冷的一面,已经是福分了。你融化时候的样子,只许我看见。”
陈娇真不知该哭还是笑,该受宠若惊,还是心惊肉跳。她只好闭上眼来,投入刘彻的怀抱,顺着直觉和本能,勾出了一缕模糊的微笑。
由得心湖中一道声音,酸涩长叹,叹息声萦绕耳边,久久不去。